窗外的雨声渐渐密集起来，打在老旧的铁皮屋檐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林舟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信纸微微泛黄，字迹是熟悉的娟秀——是母亲的字。
这封信在路上走了整整七天，从南方的那个小城辗转而来。母亲在信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说后院那棵老桂花树今年开得特别好，说隔壁陈阿姨的儿子考上了研究生，说她最近总在梦里见到父亲……字句平常，却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进林舟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她放下信，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百端交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里面到底裹着多少种情绪。
十年了。自从离开家乡来到这座陌生的北方城市读书、工作、安家，她已经十年没有回去长住过。每次都是匆匆地回，又匆匆地走，像一阵风掠过那个生养她的地方。母亲总说“忙就不用回来”，可她听得懂那话里的思念与克制。
她想起昨天和上司的那场争执。她呕心沥血做了三个月的方案，被上司轻飘飘一句“再改改”就否定了。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回到工位却觉得胸口堵得慌。那种努力被轻易忽视的感觉，像极了小时候她拼命考了满分，却只换来父亲一句“不要骄傲”时的委屈。成年人的世界，原来和小时候也没什么不同，都是百端交集，苦乐自知。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丈夫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后面跟了个憨笑的表情包。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这种日常的、琐碎的关心，是她在这座庞大城市里最坚实的依靠。可紧接着，另一种情绪又漫上心头——是一种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愧疚。丈夫对她越好，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把母亲一个人留在遥远的南方，独自面对年岁的流逝和空荡荡的房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雨下得更大了，玻璃窗上水痕蜿蜒，像一道道泪痕。城市在雨中变得模糊，远处的霓虹灯晕染成一片混沌的光斑。她忽然格外想念南方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想念雨中老桂花树散发出的浓郁甜香，想念母亲在雨天总会煲的那一锅暖暖的莲子汤。
这种想念，不是单纯的乡愁，里面搅合了太多东西：有对事业受挫的不甘，有对婚姻温暖的依赖，有对母亲老去的惶恐，有对选择背离故乡的自我质疑……种种心绪，百端交集，像一团乱麻塞在胸口，理不清，也放不下。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北方雨水带来的尘土气息。她转身回到桌前，重新拿起那封信，又细细读了一遍。然后，她打开电脑，订了下周五晚上的机票。没有告诉母亲，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那团乱麻似乎并没有立刻解开，但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缓缓升起。她终于明白，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永远无法活得纯粹而单一。那些思念、愧疚、不甘、眷恋、爱与被爱的渴望，它们百端交集，层层叠叠，共同构成了此刻复杂而真实的自己。
而这，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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