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的修表铺子藏在老街最不起眼的拐角,门脸小得几乎要被两旁的花哨招牌吞掉。可但凡进去过的人,都忘不了那景象——满墙挂着各式各样的老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奇异的和弦,而他就坐在那片时间的河流中央,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放大镜,纹丝不动,像一尊入了定的佛。
他的绝活,叫“百发百中”。不是射箭,不是投壶,而是修表。无论一块表瘫痪了多久,病得有多重,只要到他手里,他总能“一发”就“中”病灶核心。这手艺,是他四十多年光阴一寸寸磨出来的,是技艺的巅峰,旁人学不来,也急不得。
那天,一个年轻人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块金壳怀表,语无伦次:“老师傅,求您看看!我爷爷留下的,走了几家店,都说里面的轴齿锈死了,没法修了!”
老张头没说话,只缓缓伸出手。年轻人把那块冰凉的、毫无生气的怀表放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他也没用眼睛看,就那么合着手,用手指轻轻摩挲了几秒,仿佛在听一个老朋友的脉搏。
“不是锈。”他开口,声音沙哑却笃定,“是油泥干了,卡住了擒纵轮,连带把最细的一根游丝给别弯了。他们不敢拆,是怕这‘蝴蝶翅’一样的游丝,一碰就断。”
年轻人目瞪口呆,他说的竟和之前一位老师傅在放大镜下看了半小时后的判断分毫不差,而那老师傅最终摇头放弃的理由,正是怕那根“一碰就断”的游丝。
只见老张头拧开台灯,戴上眼罩式放大镜,那双稳了一辈子的手,打开了表壳。刹那间,一个无比精密、细小的金属宇宙呈现在他眼前。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小镊子尖轻轻一点,精准地挑开那个卡死的关节,再用一根特制的细针,对着那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弯曲游丝,轻轻一拨。
“哒。”
一声极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声响。就一下。
他把表盖合上,递还给年轻人。“好了。”
年轻人难以置信地接过,怀表在他手心立刻传来均匀而有力的“滴答”声,沉稳、准确,仿佛从未停止过跳动。他激动得说不出话,这简直是神乎其神的钟表修复技艺!
老张头却已垂下眼,拿起桌上一块半拆的苏联老钟,又沉浸到他的世界里去了。对他而言,这没什么稀奇,无非是做到了真正的“人表合一”。他知道,所有百发百中的神奇,背后都是极致的专注与敬畏。他敬畏时间,更敬畏这份用来修补时间的、名为“百发百中”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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