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路过老街时差点没认出来——青石板路泛着光,两旁店铺挂起了簇新的幌子,就连墙角那棵枯了半边的老槐树都抽了新枝。卖糖画的张大爷手腕一翻,金黄的糖浆就落成振翅的凤凰,惹得举着棉花糖的孩子们哇哇惊叹。
“哟,作家又来采风啦?”茶馆李老板撩开蒸腾的水雾,硬塞给我一包新炒的龙井,“尝尝!今年雨水足,茶山冒的嫩尖儿能掐出水来。”他指着街上涌动的人流笑道:“现在咱们这儿可是‘灾后重建的奇迹’喽,去年那场洪水谁能想到……”
我捧着茶包怔在原地。确实难以想象——去年此时,这条街还陷在淤泥里,家家户户把泡坏的家具堆在路边,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叹息。

最让我挂心的是街尾的灯笼铺。七十多岁的陈师傅固执地守着他浸水的铺子,佝偻着腰一刷一刷给竹骨去霉。儿子劝他关门,他总摇头:“你爷爷传下来的手艺,不能断在我手里。”
如今再见,铺子里外焕然一新。原本斑驳的墙面挂满了鱼灯、宫灯、走马灯,烛火透过红纱投下温暖的光斑。陈师傅正在教三个年轻人扎骨架,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篾间。
“您这手艺终于传下去了?”我替他高兴。

老人眼角笑出深深的褶子:“都是街坊邻居的孩子!洪水退了之后,大家说咱这儿不能只剩冷冰冰的新房子,得把老魂魄找回来。”他指着其中一个小伙子,“文旅局搞了个‘传统手艺振兴计划’,这孩子是美院毕业来学艺的,说要设计新式灯笼呢!”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整条街活了起来,灯笼铺的新品——印着水墨山河的绢灯渐次亮起,糕饼铺传来开炉的甜香,茶馆里坐满了听评弹的游客。桥头树立的电子屏滚动着“区域经济复苏典范”的实时数据,但更动人的是每一扇亮灯的窗户后面的笑声。
张大爷收摊前给我画了个糖画,这次是盘踞的龙。“咱们这儿啊,”他指着糖龙亮晶晶的胡须,“就像这糖浆,熬过头是苦,火候到了就能画出腾云的形状。”
我举着糖龙慢慢走着,灯火通明的老街在身后绵延如一条光河。终于明白真正的繁荣不是没有伤痕,而是让每道裂缝都长出新的生命——就像老槐树抽的新枝,比从前更绿,更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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