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尽头有家不起眼的绣品店,木招牌上刻着“秦氏绣坊”四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泛白。每天清晨总能看到秦家姑娘素衣坐在窗前穿针引线,银针在绸缎上游走时带出细碎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她绣的鸳鸯枕套尤其灵巧,总引得待嫁姑娘们红着脸来订——都说用了秦姑娘绣的鸳鸯,婚事能讨个百年好合的好彩头。
斜对门开着间老书店,店主是个戴银边眼镜的年轻人,唤作陈墨。这人守着满架古书却偏有个怪癖:非要把民国旧书里夹着的干枯花瓣,一一夹回新书里。槐花、玉兰、褪色的海棠,他说这些是“时光的书签”。
今年春雨格外绵长,檐角滴水穿石般叩着青石板。秦姑娘冒雨收拾晾晒的绣品时,忽听得“啪嗒”一声——橱窗边那对刚绣好的并蒂莲枕套,竟被雨水溅湿了大半。她慌忙去拾,却撞进一把突然撑开的青竹伞里。伞沿抬起,露出陈墨镜片上蒙蒙的水汽:“冒犯了,见你这儿积水深,带了两块砖垫脚。”说着真从拎着的布兜里掏出两块青砖,稳稳垫在店门槛下。
后来他常来,美其名曰“借针线补书页”。秦姑娘缝着撕裂的《诗经》封皮时,他就在旁边摊开收集的花瓣册。有一日他指着片紫丁香忽然开口:“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其实后头还半句——‘唯有轻轻问一句:哦,原来这花瓣是你留的?’”
秦姑娘针尖顿了顿。再后来她绣鸳鸯,他会悄悄放朵压平的白兰在绣棚边;她店里那盆文竹枯了,他隔天搬来用毛笔字题了“百年琴瑟”的紫砂盆栽上。直到立秋那日,陈墨郑重递来一本《今生今世》,书页间所有花瓣拼成了一幅小小的中国地图,心脏位置嵌着两颗红豆。
“胡兰成写‘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添了点私心。”他指尖点在那对红豆上,“这里该绣一对鸳鸯了。”
如今老街游客常驻足绣坊窗前——不仅为看秦姑娘飞针走线,更为瞧柜台上那本永远翻开的书。书页间藏着永不枯萎的花瓣地图,两颗红豆被金线绣成的鸳鸯环抱,底下钉着块木牌:“愿以此缘,证百年之好。”
偶尔有恋人问起典故,秦姑娘只笑而不语,指尖轻轻抚过书页。倒是里间传来温朗男声:“花瓣会枯,书会旧,唯有针线能把时光绣进永恒里。”帘子一掀,陈墨端着茶走出来,自然地将一杯茉莉香片放在她手边。
人们这才发现——他青布长衫的盘扣上,稳稳缀着并蒂莲的绣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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