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路过街角那家老钟表店,我都会下意识加快脚步。橱窗里那些静止的表针,总让我想起弟弟生命中最后定格的下午——四点十七分。那根长长的秒针,就那样僵在那里,像一根冰冷的银钉,钉死了我后半生所有可能获得的救赎。
如果时间真能倒流,我愿用一切换回那通电话。那天是我三十岁生日宴,手机在餐桌上震动了三次。屏幕上闪烁的是“小辉”,我那个刚上大二、总为琐事找我的弟弟。宾客喧闹,香槟正酣,我掐断了来电,顺手回了短信:“在忙,晚点说。”
他再也没给我“晚点”的机会。

两小时后,母亲带着哭腔的电话撞碎了一切狂欢。小辉在学校后街为救一个跑向马路中央的孩童,被一辆失控的轿车撞倒。救护车赶到时,他已没了呼吸。警察说,事发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
“在忙,晚点说”——这五个字成了我余生最恶毒的诅咒。它像一柄钝刀,日日夜夜在我心口来回拉锯。我无数次瘫坐在他的房间里,对着那串再也不会亮起的号码嘶吼:我那时到底在忙什么?忙着接受那些泛泛之交的祝酒?忙着切那块甜到发腻的蛋糕?就为了那点虚无的热闹,我亲手堵死了他或许在最后时刻想向我呼救、或是仅仅想说一句“哥,生日快乐”的通道。
最残忍的臆想,是母亲红着眼眶告诉我的一件事。小辉出事前一周,曾偷偷问过她:“哥好像一直不喜欢我总烦他,我要是……变得更可靠一点,他会不会就愿意多陪我说说话?” 所以那天,他是不是本想告诉我,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他救下了一个孩子,他成了英雄。他或许正期待着,我能终于为他骄傲一次。
可我永远错过了。我的疏忽,我的怠慢,亲手将可能存在的最后对话,变成了一场单向的、永无止境的沉默审判。这种百身莫赎的遗憾与自责,并非源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而是源于我自己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所做出的那个轻率的、漫不经心的选择。它让我明白,最彻骨的痛悔,往往来自我们本可以轻易做到,却最终未能伸手挽回的瞬间。
如今,我总在下午四点十七分停下手中所有事。那凝固的一分钟里,街角钟表店的橱窗玻璃上,总会映出一张中年男人泪流满面的脸。我知道,我此生都将被困在这个指针里,赎着我永远也赎不完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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