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我们小区有名的棋王，整天泡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就没见他输过。
那天来了个生面孔，瘦高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安静地看了一下午。直到老张又赢了一局，志得意满地喝着搪瓷缸里的茶时，他才慢悠悠开口：“张老师，下一盘？”
老张眼皮都没抬，随手摆棋子：“来呗，让你个车。”
“不用。”瘦高个笑笑，“您正常下就行。”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不到二十步，老张就被将死了。整个花园鸦雀无声，只听见树上的知了叫得心烦。
老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天问：“您这什么路数？”
“没什么路数，”瘦高个一边收棋子一边说，“就是看得多了点。”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位姓林的先生是省象棋队的退役队员，年轻时拿过全国名次。老张输得不冤。
但老张不服气，天天缠着林先生下棋。从让车马炮开始下，还是输；让双车，照样输。最气人的是，林先生每盘都用不同的打法，时而稳健如泰山，时而凌厉如闪电，根本摸不透他的套路。
一个月后的傍晚，老张连输十盘后，终于把棋盘一推：“不下了！你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林先生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收着棋子：“老张啊，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输吗？”
“因为你棋艺高呗。”
“这是一方面，”林先生笑笑，“更重要的是，你太熟悉‘赢’的感觉了。”
他指着棋盘说：“你下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赢。吃子为了赢，防守为了赢，甚至弃子也是为了最后的赢。你的意图太明显，就像黑夜里的灯塔。”
林先生拿起一个“帅”：“我从十六岁开始专业训练，第一年没下过一盘完整的棋。教练只让我做一件事：熟悉每个棋子的脾性。车有车的直，马有马的巧，炮有炮的劲，兵有兵的韧。第二年才开始学布局，第三年学应变。”
“那赢呢？”老张问。
“教练说，当你忘了赢的时候，自然就赢了。”
老张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第二天他没来下棋，第三天也没来。等到周末再见时，他整个人都沉静了许多。
“来一盘？”老张摆开棋盘，“不分胜负，就下着玩。”
那盘棋下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是和棋。老张第一次没计较输赢。
如今街心花园里，老张还是常胜将军，但他不再把“赢”挂在嘴边。有时会让棋，有时会故意走险招，甚至会欣赏对手的妙手。
上周有个年轻人连胜三局后，得意地问老张：“常胜的秘诀是什么？”
老张呷了口茶，笑眯眯地说：“哪有什么常胜将军哦，都是假的。真要说秘诀嘛...”
他顿了顿，看向不远处正在打太极的林先生。
“就是把每个棋子都当成活物，把每盘棋都当作第一次。赢了不过多了声喝彩，输了也不过重摆一盘。棋盘上这点事，较什么真呢？”
年轻人若有所思。而我知道，老张终于懂了：真正的常胜，不是从不失败，而是不再惧怕失败。当胜负心放下时，每一步都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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