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省设计大赛,圈里人都说冠军已经提前写上了林朗的名字。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决赛前夜的模型室,只剩下他头顶那盏孤零零的灯还亮着。空气里弥漫着模型胶水和切割木板后残留的淡苦味。他的“城市之光”生态建筑群模型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个比例,每一处结构,都精准得如同他严丝合缝的人生规划。只差最后一步——将那块象征绿色核心的弧形玻璃穹顶,严丝合缝地嵌入主建筑顶端。

他拿起那片薄如蝉翼的亚克力板,用软布仔细擦去最后一点浮尘。完美。他心里默念,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明天,只需十分钟,这个穹顶落成,所有评委都将为之惊叹。巨大的疲惫和提前降临的狂喜,像温潮一样漫过他的四肢百骸。他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睡两个小时吧,养精蓄锐,才能以最饱满的状态迎接加冕时刻。

 《败于垂成的遗憾时刻的故事》

他定好五点半的闹钟,几乎是瘫倒在模型室角落的沙发上,瞬间就被睡意彻底吞没。

他梦见自己站在聚光灯下,金色的奖杯触手可及。

然而,现实里叫醒他的,不是闹钟,是窗外猛烈到蛮横的阳光。

他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手机屏幕漆黑——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自动关机了。他惊恐地扭头看墙上的挂钟。

九点四十七分!

 《败于垂成的遗憾时刻的故事》(1)

决赛展示九点整开始!他的展示序位是……三号!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呕吐。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抱起那座承载了他全部心血的模型,疯了一样冲出模型室,奔向会展中心。

他撞开大厅厚重的门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评委、观众、其他选手,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台上,二号选手刚好结束展示,正微笑着鞠躬。

一位组委会老师快步走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惋惜和一丝严厉:“林朗?你怎么才到!你的展示时间已经……过了。”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我的手机没电了……求求您,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他的声音因极度恐慌而嘶哑变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怀里的模型因为他双臂剧烈的颤抖而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评委席中间那位他最敬仰的老先生,惋惜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心软了,对着话筒说:“规则就是规则。但……我们破例给你三分钟。开始吧,孩子。”

他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将模型放在展示台上,接通电源。微缩的景观灯亮起,美得依旧惊心动魄。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拿起讲解笔。成败,就在这三分钟!

他讲得飞快,几乎是以rap的语速阐述他超前的生态理念和精妙设计。评委们的眼神从惋惜逐渐转为专注和惊叹。时间紧迫,他必须进行最后一步——安装穹顶,完成整个作品的升华!

他伸出手,摸向外套口袋——空的。

他又 frantic 地摸索另一个口袋,还是没有!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翻遍了,那片至关重要的、决定成败的弧形穹顶,不见了!

它掉了。一定是在他一路疯狂的奔跑颠簸中,从口袋里滑落了出去,不知滚落在了哪个角落,或者,早已被谁一脚踩碎。

时间到了。嘀嗒声仿佛在耳边被无限放大。

他僵在台上,一只手还徒劳地伸在空荡荡的口袋里,像一尊被瞬间抽走灵魂的雕塑。他看着台下,看着评委,看着自己那件倾注了所有却永远无法完整的作品。

灯光刺眼。

他没有哭,也没有再辩解。只是那原本即将触摸到天际的眼神,在一瞬间寂灭了下去,沉沉的,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最终,那座缺失了心脏的“城市之光”,获得了一个颇具安慰性质的“创新鼓励奖”。

很多年后,业已成名的林朗,设计了一座又一座真正落成的宏大地标。他的办公室里,唯一摆放的旧物,就是那片用透明盒子小心装起来的亚克力穹顶——大赛当天下午,他在模型室到会展中心那段路的排水沟边找到了它,完好无损。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永恒的句号,定格了那个阳光灿烂、败于垂成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