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是第几次路过这家老茶馆了。每次脚步都会不自觉放慢,却终究没有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直到今天,透过沾着雨珠的玻璃窗,我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正?”我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坐在窗边的男人抬起头,眼角霎时堆起了笑纹。“果然是你!刚才看见个人影在门外晃悠,我就猜是不是当年那个犹豫不决的小子。”
二十年了。他穿着熨帖的深蓝色衬衫,发间已有星白,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少年时。我们相对而坐,中间是那张熟悉的榆木茶桌——上面还留着当年我们刻下的象棋棋盘。
“还记得这里?”他指尖划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怎么不记得。高三那年每个周末,我们都会逃掉补习班,来这里下一盘棋。他总是赢,但总会请我喝最贵的碧潭飘雪。后来他去了北方的大学,我留在南方,联系从频繁到稀疏,最后只剩下春节的群发祝福。
茶香袅袅中,我们竟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在脑海里翻滚,却都选择了最平淡的开场。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他问。
“去年做了膝关节手术,现在能天天去跳广场舞了。”我笑道,“伯父还钓鱼吗?”
“退休后简直住在河边了。”他大笑,“上个月钓到一条七斤的草鱼,在朋友圈晒了三天。”
我们像两个探员,小心翼翼地用问题拼凑对方缺席的二十年。他成了工程师,娶了大学同学,有个女儿十三岁。我做了编辑,至今未婚,养了一只肥猫。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但似乎都过得不错。
雨渐渐大了,敲打着老式的青瓦屋顶。茶馆老板换成了原来老板的女儿,但她居然还记得我们——“总是共用一杯茶的两个男生嘛”。
“其实我上个月回来过一次。”阿正突然说,“看见茶馆要转让的消息,差点冲动盘下来。”
我愣住了。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惦记着这个地方。
“那你现在...”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笑了:“放心,我现在很好。只是人到了一定年纪,总会想抓住点什么。”
我们终于聊起了那些不敢触碰的话题——他曾经暗恋了三年的学习委员,我差点被开除的那场打架,高考前夜我们一起在江边喊出的梦想。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洪水般涌来。
最让我惊讶的是,那些我以为只有自己记得的细节,他都珍藏着。我说起他总在赢棋后故意让我车马炮,他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我谈起他北上读书时,我在他行李里塞了一包家乡的泥土,他轻声说:“那包土我种了一盆文竹,现在还在办公室窗台上。”
窗外雨停了,夕阳斜照进来,在茶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们同时沉默了片刻,意识到这偶然的重逢即将结束。
“下次...”我们异口同声,又同时笑了。
“下次我带女儿来见见叔叔,”他说,“你得把当年怎么帮我写情书的事告诉她。”
“那我得准备封口费了,”我笑着应和,“就用最好的碧潭飘雪吧。”
分别时我们没有留联系方式——明明存着对方的微信,却谁都没提下次具体何时再见。有些友情不需要预约,就像二十年前的每个周末,我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在这里相遇。
走在潮湿的街道上,我忽然明白,真正的老朋友就像一本合上的书,无论隔多久再打开,都能立刻找到上次读到的那一页。时光在走,茶会凉,但总有些什么不会改变。比如刻在木头上的棋盘,比如藏在岁月里的碧潭飘雪香,比如那个愿意陪你坐在老地方、聊聊往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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