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晨三点,老陈推醒我的时候,帐篷外头的风正刮得像鬼嚎。他手里那盏旧矿灯晃得我眼睛疼,可压低的嗓门儿却异常清楚:“声波图有动静,底下那东西……是活的。”
我们在这鬼地方已经扎营六周了。地质研究所那点可怜的经费几乎全砸进了这个号称“不测之渊”的裂谷勘探项目。上头的人只关心岩芯样本和矿物数据,可我和老陈,我们是被那些当地人口耳相传了几代人的野史勾来的——他们说这深不见底的黑缝里,藏着“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先前投下去的探测器,十个有八个传回一堆乱码后就失了踪。剩下的两个,倒是拍了几段模糊的影像:一片绝对的漆黑里,偶尔有些难以名状的轮廓缓缓蠕动,像是沉睡了亿万年的巨物无意识的翻身。研究所的同事笑我们迷信,说那不过是地热引发的影像畸变。
但老陈不信邪。这个干了四十年勘探的老家伙,把他私下改装的声呐设备布了下去。那机器不探岩层,只“听”动静。
而此刻,我们挤在狭小的显示屏前,盯着那组异常声波反馈,脊背一阵发凉。它极有规律,低沉,绵长,像某种缓慢却庞大的心跳,从地心深处阵阵传来。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心跳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高亢、尖锐的音频,如同某种加密的语言,在不断重复、变调。
“这不是地质活动,”老陈咬着烟屁股,烟没点,手有点抖,“这是在说话。”
冒险的念头一旦生根,就跟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你。我们瞒着所有人,决定下去。用老陈的话说,“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
下降的过程是对神经的极致折磨。深不见底,只有上升的寒气带着一股浓烈的、从未闻过的腥甜气味。头盔上的强光灯在这片混沌的黑暗里,只能照出几米就被无情吞噬。对讲机里除了电流嘶啦声,就只有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
下降了将近四十分钟,脚下终于踩到了实物。那不是预想中的岩石,而是一种温润、略带弹性,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软组织般的触感。我低头,用灯光仔细照看,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布满奇异脉络的“地面”,它正随着那低沉的心跳声,微微起伏。
“老天……”老陈的声音在抖。他的灯光打向远处。
光芒的尽头,黑暗被稍稍驱散。我们看到了“墙壁”。那不是什么岩壁,而是由无数粗细不一的暗色脉管纠结、盘绕而成的巨构体,它们缓缓蠕动,发出低沉轰鸣。而在那些脉管的间隙深处,则嵌着东西——巨大得超乎想象、非金石非骨质、结构精密如同某种引擎般的诡异装置,它们随着心跳的节奏,幽幽地闪烁着暗蓝色的微光。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裂谷岩层!
这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巨大生物的体内,或者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正在运行的庞大系统!
那尖锐的音频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就在我们正前方轰鸣。我和老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们,但那恐惧之中,又混杂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发现终极秘密的狂热。
就在这时,那尖锐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绝对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可怕。
紧接着,那片遍布脉管的“墙壁”上,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巨大“装置”,它表面那些复杂交错的结构开始缓缓转动、分解、重组。
最后,构成了一只巨大、深邃、正静静凝视着我们的——
眼睛。
矿灯的光柱在那只巨眼的瞳孔上,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亘古的黑暗。
它看见我们了。
老陈手里的对讲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面上,滚了两圈,那里面传来他破碎的、几乎不是人声的喃喃:
“……我们……我们不该来的……”
那只眼睛只是凝视着,无悲无喜,如同神明俯视蝼蚁。
未知的挑战并非始于探索,而是始于被注视的这一刻。我们所有的认知,在这一瞥之下,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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