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侯萧睿的请安折子送到御前时,皇帝刚服下丹药,正对着窗外一株将谢未谢的白玉兰出神。
大监高德胜捧着紫檀木匣,屏息凝神。殿内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许久,皇帝才懒懒抬手,用指尖挑开匣盖。明黄的绸缎上,是萧睿那一手公认的、颇具风骨的颜体,字字恭谨,句句谦卑,无非是边关风物、将士辛劳,再絮叨些陛下圣明、臣感念天恩的套话。
皇帝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看得有些乏了,正欲合上,目光却骤然凝在最后一行——“臣闻宫中新得东海夜明珠,光耀炫目,诚为祥瑞。然臣思之,珍宝虽好,终是死物,若置于边关寒甲之上,或更能显陛下天威,慰将士戍边之苦。”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高德胜敏锐地察觉到天子周身散出的寒意,头垂得更低。
“好,好一个‘置于边关寒甲之上’。”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萧睿是在问朕要东西,还是要朕的江山?”
他猛地将折子掷于地下,胸膛微微起伏。那东海夜明珠,是暹罗使臣昨日才秘密进献的贡品,消息绝无可能这般快就传到千里之外的北镇!除非……除非萧睿的耳目,早已深植于这宫墙之内,甚至就在这丹陛之侧!
皇帝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三年前冬猎,萧睿一箭射穿两只雪狐,那时他便觉得这年轻人勇悍太过,遂将其远派边塞,名为倚重,实为疏远。三年来,萧睿的折子从未断过,言辞一次比一次恭顺,功劳一件比一件显赫,平羌乱、筑新城、屯军垦……朝野上下,谁不赞一声国之柱石?
可这柱石,如今却隐隐发出了裂响。
那看似无心的“夜明珠”之语,是试探,是炫耀,更是一把悄然抵近龙椅的匕首。他是在告诉皇帝,你的深宫于我,无秘可言;你的赏赐,我可用可不用;你视若祥瑞的珍宝,在我眼中,不过是用来装点我麾下雄师的饰物。
野心,从未被忠诚的外衣真正掩盖。它只是蛰伏着,等待着最适合亮出獠牙的时机。
皇帝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他缓缓俯身,拾起那本奏折,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高德胜。”
“奴才在。”
“拟旨。北镇侯忠勇可嘉,心系将士,朕心甚慰。特将东海夜明珠赐予北镇军,另赏黄金千两,绢帛五百匹,以示恩宠。”
高德胜愕然,却不敢多问,只得躬身领命。
“还有,”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丝冰冷的决断,“传密旨给镇抚司的骆指挥使,让他的人动一动。朕要知道,北镇的天,究竟还认不认朕这片云彩。”
高德胜背脊一凉,无声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皇帝摩挲着那本言辞恳切的奏折,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白玉兰,最后一片花瓣正悄然凋落。
山雨,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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