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翻旧物,在箱底摸到一本边角卷得不像话的《射雕英雄传》,封面上郭靖弯弓搭箭的姿势还那么倔。我忽然就想起阿彻。要是人生真像金庸的小说,他大概就是那个开场时连蹲马步都哆嗦的傻小子,谁能想到后来呢?

1998年,我们在镇中学读初二。阿彻是那种让老师太阳穴突突跳的学生。数学考卷发下来,他名字总在最后几个被念到,声音都是拖着的,“王彻——二十八分!”然后全班低低哄笑。他爸是水泥厂工人,喝多了就拎着棍子满院子揍他,骂他“不成器的东西”。这词儿后来成了他的绰号,隔壁班都这么叫。

 《不成器的蜕变成长的故事》(1)

高二那年,他惹了事。为个姑娘跟职高的人打了起来,一挑三,被揍得鼻青脸肿。他爸被叫到学校,当着教务主任的面就踹了他一脚,那声闷响我现在都记得。他爸走了以后,他在操场边的双杠上坐到了天黑。我陪着他,听见他哑着嗓子说:“我爸说的对,我可能真就是块废料。”

 《不成器的蜕变成长的故事》

事情好像没什么转机。他勉强混了个高中毕业,去厂里顶了他爸的班,天天和灰扑扑的水泥打交道。我们那帮兄弟各奔东西,只有过年时才聚。每次见他,他都更沉默一点,腰背却莫名挺得更直。有次喝酒,他忽然说:“在输粉泵旁边站着,一天下来,头发牙齿缝里都是水泥灰,但机器轰鸣声里,我好像……反而能听见自己了。”

2015年,厂子效益不好,要裁一批人。名单下来,有他。我们都替他憋闷,这打击太大了。他却闷声不响,拿了下岗补偿金,又借了一圈,凑够钱盘下了郊区一个快倒闭的小预制板厂。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那地方荒草长得比人高。

后来才知道,他那些年在厂里没白待,啃了多少设备说明书,摸透了每一道工艺。他自己当工人,当销售,当司机,开着破卡车到处送板子,追着欠款的客户能蹲三天。最难的时候,他发不出工资,两个工人要走,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第二天眼睛血红地出来,却把婚戒当了,给那两人结清了钱。

再接到他电话是去年秋天。他请我去新厂区看看。我差点没认出来,规整的厂房,自动化生产线呜呜响。他穿着旧工装,手上还有老茧,但眼神里的瑟缩早就没了,亮得灼人。吃饭时,他抿了口酒,笑笑:“记得当年都说我不成器吗?其实人啊,跟水泥一个道理,没浇铸定型前,谁敢说你是啥料?得经得住摔打,耐得住磨,自己得把自己撑起来。”

临走,他塞给我一盒新茶。我车都开出去了,从后视镜看,他还站在那儿挥手。夕阳把他整个人镀了一层金边,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稳稳地锚在地上。

哪有什么突然的蜕变。不过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打碎又重塑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