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书房里擦他那副玳瑁眼镜的时候,女儿推门进来了。她穿着宽松的亚麻长衫,手腕上缠着几圈檀木珠子。

“爸,下个月我去西藏。”

眼镜布停在镜片上。老周从老花镜的上缘看她,像审视一个出错的标点符号。“出版社的工作呢?”

 《不合时宜的观念碰撞的故事》

“辞了。”女儿声音轻,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这间充斥着旧纸和墨味的房间里。“想去看看真正的天空。”

 《不合时宜的观念碰撞的故事》(1)

老周摘下眼镜,慢慢哈了口气,重新擦起来。他的天空在格子里,在案头这部校勘了七年的书稿里,在每一个训诂考证的注释里。他一生都在与故纸堆里先贤的灵魂对话,坚信文化的根脉必须守在方寸之间,细细爬梳。

“旅游几天可以,何必辞职?”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不像一场审判,“人不能总由着性子活。脚踏实地,才是正理。”

女儿笑了,那笑容里有他无法捕捉的飘忽。“您觉得我飘在天上?爸,我只是不想等老了,只有一屋子书和‘如果当初’的遗憾。我想去经历,去感受,去活着。”

碰撞来得猝不及防。他的“安身立命”撞上她的“诗与远方”,他的“传承”撞上她的“体验”。两个世界在书桌前短兵相接,空气里仿佛能听见棱角摩擦的锐响。他讲责任与深耕,她谈生命与广度;他视之为根基的,她看作束缚。

争论没有结果。女儿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

此后的日子,老周依旧埋首书稿,只是常对着窗外的香樟树发愣。女儿的朋友圈开始出现苍茫的雪山、湛蓝的圣湖、转经的老人,还有她越来越黑的笑脸。他从不点赞,却每次都看。

一个午后,他读到一句古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电光石火间,他被击中了。这句他引用过无数次的话,原来他一直只做了一半。他把自己活成了“万卷书”,却差点否定了“万里路”的价值。

他拿起手机,笨拙地点开女儿的对话框。输入,删除,再输入。 最后,只发出一句:“高原风大,多穿点。看到好风景,记得拍给我。”

几分钟后,女儿回复了一张经幡在湛蓝晴空下飞舞的照片,还有两个字:“一定。”

老周放下手机,重新摊开书稿。世界从未改变,改变的是看世界的角度。他依旧守护他的方格,但心里,已为另一片天空留了一扇窗。 有些碰撞,不是为了分出胜负,而是为了让彼此看见,世界还有另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