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眼睛时不时往进村的小路上瞟。夕阳把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地上的影子跟他心里的疙瘩一样,沉甸甸的。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让他咬牙切齿恨了二十多年的人——赵卫国。

二十多年前,两人还是血气方刚的后生,既是发小,又是合伙做山货生意的搭档。一次往省城送一批价值不菲的野生菌,货款两万多,在那个年代是能盖半栋房子的巨款。赵卫国揣着钱去结账,结果一夜之间,人没了,钱也没了。老李头不仅赔得倾家荡产,还背了一身债,信誉也垮了。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只得到一个模糊的消息:赵卫国卷款跑了,去了南方。

 《不记前仇的宽容胸怀的故事》

这笔债,压垮了老李头的脊梁,也冰了他的心。他从此再不与人深交,活得像个孤僻的影子。

直到前天,一个从南方回来的同乡带来口信,说赵卫国病了,很重,但死活要回村里来,唯一想见的就是他老李。

“呸!还有脸回来?死外边算了!”这是老李头的第一反应。可骂归骂,那股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愤里,却又莫名渗进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他最终还是阴着脸,走到了村口。

“吱呀——” 一辆破旧的长途班车喘着粗气停在路口。车门打开,一个被中年妇人搀扶着的男人颤巍巍地走下来。那人瘦得脱了相,面色蜡黄,用一件宽大的旧外套裹着,但老李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副眉眼——赵卫国。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老李头攥着的烟杆紧了紧,预备好的咒骂在舌尖打着转。

可赵卫国挣脱搀扶,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尘土里。未语泪先流,他哭得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李哥……我对不住你……但我没偷钱啊……”他几乎是嚎出来的。

原来,当年他去结账那夜,路过镇子河边,听到呼救,跳下去救了个落水的孩子。孩子推上了岸,他却被水草缠住,呛昏过去。醒来时已是在下游的邻县卫生院,脑袋受了撞击,昏沉了好几天。等挣扎着回去,早已人去楼空。货主因为他“失信”转而找了别人,传言他已卷款潜逃。他揣在內兜的货款,那用油布包得好好的一沓钱,在他救人溺水时早就不知散落何方了。

他百口莫辩,身上又没钱,觉得自己没脸见老李头,更怕货主和债主找他麻烦,只好浑浑噩噩跟着人流南下去打工,想着挣够了钱再回来解释、还债。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颠沛。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身体也累垮了,直到前不久查出重病,自知时日无多,才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回来。

“李哥……这债……我记了二十六年……八个月……零三天……”赵卫国哆嗦着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磨破了边的旧存折,双手举过头顶,老泪纵横,“我没本事……就攒了这些……连本带利……远远不够……我知道……可我……我真的尽力了……”

老李头怔怔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老兄弟,那存折上的细微折痕,那比实际年龄苍老三十岁的面容,那眼里至死方休的愧疚与痛苦,像一把重锤,猛地砸碎了他心里那冰封了二十多年的巨石。

所有的怨恨、猜忌、屈辱,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垂死之人和他举了二十六年的债,击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氣,煙鍋在鞋底磕了磕。然後,他走上前,沒有去接那本沉甸甸的存折,而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將趙衛國攙扶起來。

 《不记前仇的宽容胸怀的故事》(1)

“起來……衛國,起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顫抖,“當年的事……過去了……不提了。”

他扶著幾乎無法站立的趙衛國,慢慢轉過身,面對著漫天的火燒雲。

“走,咱回家。” “先喝口熱湯。” “啥都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