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生日那天,李伟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请了年假,一个人开车去了城郊的凤凰山。

半山腰有座老旧的观景亭,漆皮剥落得厉害,石阶缝里钻出野草。二十年前,他和大学同学在这里野炊,对着绵延的青山喊过“将来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彼时未来是一卷等待铺展的华丽地毯,色彩鲜明,无限宽广。

他坐下来,拧开一瓶矿泉水。风穿过树林,声音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不惑之年的人生思考的故事》

这二十年,他按部就班。在一家还算不错的公司,做到一个不算太高但足以养家的职位。娶了当年觉得温柔娴静的妻子,有了一个即将中考的女儿。他在合适的年纪买了房买了车,像完成人生清单一样精准地打勾。他甚至没有经历过裁员,堪称风平浪静。

可就在踏进四十岁的这个清晨,他在浴室镜前刮胡子时,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空洞感攫住了他。那不是悲伤,不是懊悔,是一种极致的“正常”,正常得令人心慌。他像一个熟练的演员,完美演绎了一场名为“李伟”的人生,却把剧本弄丢了,忘了最初为何要这样演。

山下城市轮廓模糊,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陈朗,他大学下铺的兄弟。当年最爱逃课写诗,誓言要成为中国的艾伦·金斯堡。毕业后他去了西藏,杳无音信。李伟翻出几乎从不使用的社交软件,费力地找到了陈朗的主页。

没有豪车名表,没有成功学语录。最新一张照片是陈朗站在一家小小的书店门口,招牌手写着“朗读者书店”。他发福了,腆着肚子,笑得眼睛眯成缝,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配文是:“闺女抓周,牢牢抓住一本《诗经》,不愧是我娃!”

李伟一条条往下翻。陈朗的记录里是书店的日常:推荐的冷门小说、和藏族牧民换的酥油茶配方、女儿第一次走路摔跤、妻子在柜台旁插的一瓶野花……文字朴素,甚至有些琐碎,却透着一股扎实的、暖烘烘的幸福感。那是一种“我在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的笃定。

李伟关上手机,望着远山。

他发现自己竟一点不羡慕那些身价亿万的同学。但他羡慕陈朗。那种羡慕尖锐而具体,刺破了他四十岁清晨的空洞。

他追求的“一片天”,原来是别人定义的广阔天空。而陈朗,或许早早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并围绕着它,构建了整个世界。

山风拂面,带着秋末的凉意。他忽然明白了那空洞感的来源——他的人生答卷,答满了所有标准答案,却唯独漏掉了那道关于“自我”的、最重要的论述题。

下山的路,李伟走得很慢。他给妻子发了条微信:“晚上别做饭了,我们带妞妞出去吃,就她最爱的那家比萨店吧。”

又补了一句:“另外,我打算报名那个搁置很久的油画班了。”

手机很快响起,不是信息,是妻子的直接来电。声音里没有诧异,只有带着笑意的嗔怪:“哟,李总终于想通了?我还以为你得等到退休才肯去捣鼓那些颜料呢!”

电话那头,传来女儿隐隐的欢呼声。

 《不惑之年的人生思考的故事》(1)

李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原来他苦苦思索的“自我”,并非要在远方寻找。它就在那通电话线的另一端,在那间烟火升腾的家里,那个从未真正离开过、只是被他暂时遗忘的起点上。

四十不惑,惑的不是前途,而是本心。而找回本心,有时候只需要一阵山风,一个老友的近况,和一顿家人团聚的比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