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夜班护士宁可把沾了污物的床单塞进垃圾桶,也绝不半夜往地下二层的洗衣房送。这事儿我刚来实习时就听说了,带我的陈姐压着嗓子警告我,眼神里透着种说不出的忌讳。

“别问为什么,记着就行。”

我这人天生反骨,越不让做的事,心里那点好奇越抓挠。况且,那地方不就是个洗衣房么?能有什么?

直到那次。我值大夜班,送来一个连环车祸重伤员,抢救到凌晨三点多才稳住。我的护士服前襟溅满了血点和不明污渍,黏糊糊地贴着皮肤,散发着一股铁锈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实在难受,我想起负二层有台备用的工业烘干机,据说马力极大,几分钟就能把衣服烘得干爽烫手。

电梯降到B2,“叮”一声开门,一股潮湿温热、带着霉味和漂白水劲儿的空气扑面而来。灯光惨白,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是各种储藏室和管道间,我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声音,却又有种被什么东西悄悄吸走的空洞感。

洗衣房在走廊最里头。推开那扇弹簧门,巨大的洗衣机和烘干机像沉默的怪兽蹲伏在阴影里。只有一台老式滚筒烘干机还在运作,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咚……”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缓慢又固执地敲打着铁皮内胆。

我没多想,找到那台备用烘干机,打开舱门,把护士服塞了进去,投币,选择高温快烘。

机器启动的轰鸣暂时盖过了一切。

我靠在一旁的熨烫台上等着,眼皮发沉。就在我几乎要站着睡着时,那台一直响着的滚筒烘干机突然“嘀”了一声,停了下来。

万籁俱寂。只有我那台机器还在嗡嗡作响。

然后,我听见了。

“咔哒……”

是那台停转的烘干机舱门锁舌弹开的声音。它自己开了一条缝。

鬼使神差,我走了过去。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别过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我伸手,轻轻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猛地窜出,不是新鲜血液的味道,而是那种被反复高温烘烤、渗入金属纤维里的陈年恶臭。

我看见的是烘干机的内胆。不锈钢内壁上,布满了一道道深褐近黑的污渍痕迹,那形态……像极了胡乱抹擦后干涸的血手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从内胆深处一直蔓延到舱门口。甚至在滚筒的凸起搅拌架上,都缠绕着几缕看不清颜色的、干硬发脆的纤维丝。

我的胃一阵翻搅。

就在这时,我身后的那台备用烘干机,我那件沾着新鲜血渍的护士服正在里面翻滚烘烤的机器,它的“嗡嗡”声里,突然混进了一种别的声音。

一种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

“啪嗒…啪嗒…”

像是一件湿透的衣服,被滚筒带着,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拍打在滚烫的铁壁上。

可我明明投的是高温快烘,那件护士服就算有血,也早该烘得干透焦脆了,怎么可能还是湿的?

那“啪嗒”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粘稠,甚至压过了机器本身的轰鸣。我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扇圆形的玻璃观察窗。

里面一片模糊的水汽。但就在那水汽之中,一个暗红色的、不规则的手印,缓缓地从玻璃内侧印了上来,边缘还带着湿濡的、正在向下流淌的淡红色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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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尖叫着拔掉电源,机器噪音戛然而止。我颤抖着手,猛地拉开舱门。

里面只有我那件叠得整整齐齐、干燥温暖、甚至散发着洗衣液清香的护士服。洁白如新,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渍,干净得就像刚从库房领出来。

我瘫软在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后来我再没去过B2。陈姐看我吓得魂不守舍,才在一次夜宵时吐露实情。说几年前有个护工,凌晨在烘干机里找床单,不知怎么被反锁在了里面,机器被不知情的人启动了。等发现时……听说那台老式滚筒机,用了各种办法,那内胆上的痕迹,怎么也清理不干净。

“院里后来封锁了消息,那台惹事的机器也早就报废了。但剩下的机器……”她叹了口气,“老人们都说,它们好像‘学会’了。特别是半夜,只要沾上一丁点儿血,不管新的旧的……它们就能给你‘还原’出点东西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那台是备用的,平时根本没人用。但你不知道的是,它和出事儿的那台老滚筒,是同一批进的货,型号一模一样。”

我至今不敢细想,那晚在烘干机里,真正被烘烤的,到底是什么。而每当我半夜走过安静的医院走廊,耳边似乎总能隐约听到那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声,从地底深处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