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轮到我值大夜班，凌晨三点，心内科病房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的低鸣。709床是位老先生，白天刚做完支架，情况不算稳定，主任特意嘱咐要重点盯着他的心率。
我巡完房，站在护士站刚端起凉透的咖啡，就听见709床的紧急呼叫铃凄厉地响了起来，伴随着心电监护仪那种让人心悸的、拉长了声调的尖锐报警。
心里咯噔一下，我几乎是扔下杯子就冲了过去。
病房里只亮着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仪器屏幕幽蓝的轮廓。老先生安静地躺着，似乎还在睡，但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他心电活动的绿色波形，正以一种绝对诡异的姿态重复着。
那不是偶尔的仪器干扰或是病人翻身引起的误报。而是一段长达十秒左右的心电活动，被完完整整、精确无比地复制粘贴着，一遍，又一遍。波峰的高度、波谷的深度、每一个细微的顿挫和转折，甚至连一些因呼吸引起的微小波动，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毫厘不差地重复出现。
正常人的心跳会有极其细微的差异，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机器般的完美复刻。我的后背瞬间爬上一层白毛汗。是仪器故障？我强迫自己冷静，手有些抖地快速检查了导联线，所有电极片都贴得好好的。我立刻换了一台备用的监护仪推过来，接上线——屏幕上，那条绿色的生命线，依旧在一模一样地、循环播放着那段诡异的十秒。
重复，重复，永无止境地重复。像一张跳针的唱片，被困在了同一段旋律里。
我猛地俯身去检查病人。手指探向他的颈动脉——指下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搏动。再试，还是没有！我的头皮彻底炸开，慌忙去摸他的手腕，同样感觉不到一丝脉搏。可监护仪上，那重复的波形还在不知疲倦地滚动，心率数字稳定地显示着“72”。
这不可能！一个没有脉搏的人，怎么会有心电图？
“709床需要抢救！立刻！”我朝着走廊声嘶力竭地喊，声音劈叉得厉害。值班医生和另一个护士冲了进来。医生二话不说，直接拿起听诊器按在病人心前区。
他听了很久，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然后抬起头，脸色惨白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依旧在重复波形的屏幕，眼神里是全然的困惑和惊骇。
“怎么样？”我急问。
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听不到心音。”
一片死寂。只有那台机器，还在固执地、一遍遍地描画着那段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电波形，发出单调的“滴…滴…”声，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规律到令人窒息的心跳。
后来，抢救还是按流程进行了，但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天快亮时，仪器厂家的人赶来检修，折腾半天，拆开主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最后嘟囔了一句：“怪事……这数据读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像是……它真的就只收到了这一段信号，然后不停地循环播放。”
没人能解释那重复的波形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人的家属来整理遗物时，他儿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红着眼睛沉默了很久，临走前忽然低声对我说：“护士，我爸以前是无线电工程师，最爱捣鼓那些老仪器。他说过，能量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转换形式，或者，被困在某个频率里。”
他说完就走了。
而我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却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我总会想起那句话，还有那晚屏幕上，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永远循环着的绿色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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