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机嘶嘶作响,像一条毒蛇在寂静的手术室里吐着信子。

我的意识漂浮在黑暗的浅滩,似醒非醒。第三次剖腹产,流程熟悉得令人麻木。我能感觉到冰冷的消毒棉划过腹部皮肤,能听到器械护士清点器械的低声细语,但最清晰的,是那台机器规律而单调的呼吸声——它正把维持我生命的混合气体送入我的肺部。

忽然,那节奏变了。

嘶嘶声中间插入了一个极细微的、漏气般的咝咝声,像轮胎在被缓慢地放气。紧接着,一股怪异的气味钻了进来。它不是酒精的凛冽,也不是消毒水的清新,而是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果香,混合着某种金属的锈蚀感,浓重得几乎能尝到它的味道。它霸道地侵占了每一次吸气,黏在我的上颚和喉咙深处。

恐惧的幼苗瞬间破土而出。我想喊,想抬起手提醒那个离我最近的、只露出双眉的麻醉医生。但我的身体像被浇铸在水泥里,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全麻的肌松药效让我成了一具还有意识的活尸,被困在自已一动不动的躯壳里,眼睁睁(或者说“意识睁睁”)地感受着灾难的临近。

那甜腻的气体不再是味道,它变成了触感。像无数只微小冰冷的鼻涕虫,顺着我的气管蠕动着爬进我的肺泡,然后透过薄膜,一丝丝渗入我的血液。我的大脑开始变得奇怪。天花板上的无影灯不再是一个光源,它开始旋转、分化,变成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漩涡。护士们的交谈声扭曲拉长,变成某种非人的、缓慢而诡异的吟唱。

我这是要死了吗?这就是濒死的幻觉?

心脏猛地一悸!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粗暴地揉捏。它不是在跳动,而是在疯狂地、无序地颤抖、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与此同时,一种绝对的虚无感从四肢末端迅猛袭来,不是麻木,是彻底的“消失”,我感觉不到自已双腿和双手的存在了。

监测仪的警报声终于撕裂了手术室的平静!

尖锐、急促、毫不留情。那是我心跳的丧钟。

“血压骤降!” “血氧饱和度掉到八十了!” “室颤!是室颤!”

麻醉医生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我看到他猛地扑到麻醉机前,动作慌乱地检查着,他的口罩上方,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此刻塞满了纯粹的恐慌。他猛地关闭了一个旋钮(是那个挥发罐吗?),一把扯下我与机器连接的呼吸回路,抓过手动呼吸气囊,拼命地在我胸口按压着,对着口罩大吼:“快!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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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瞬间炸开。脚步声、器械车的碰撞声、更多人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主刀医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能感觉到她僵在原地。

而在这一片死亡的混乱和喧嚣之上,我,那个风暴的中心,却感到一种诡异的抽离。我的意识像一缕烟,缓缓从那个正被疯狂抢救的身体里飘起来。我看着他们在我胸口用电击板重重一击,看着我的身体在手术台上弹跳了一下。

甜腻的气味还在口腔里残留,但那份心脏被攥紧的剧痛开始模糊。

最后的念头清晰地划过:他们闻到那味道了吗?他们知道那台本该救命的机器,刚刚对我做了什么吗?

黑暗终于彻底吞没了我。这一次,没有浅滩,只有无尽的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