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值夜班,是我们医院血透中心最安静的一个晚上。空气里弥漫着那种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铁锈似的微甜气味,说实话,闻了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窗外黑得彻底,只有中心里面一排机器运转时低沉的嗡鸣,还有液体循环时那种规律的、让人安心的汩汩声。
老张是最后一个病人,他的床位在最里面,挨着存放耗材的小库房。他人瘦瘦小小的,很沉默,每次来都像是睡着了,只有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证明着他的生命还在继续。
我巡完一圈,记录完所有数据,正准备坐下喘口气,就听见了一声极其短促的“嘀”。
声音来自老张那台机器。我立刻抬头看过去,机器屏幕一切正常,所有参数都在绿色安全区内。老张依旧闭着眼,似乎也没被惊动。也许是我听错了?医院的夜晚,寂静总会放大很多细微的声响。
我重新坐下,可屁股还没挨到椅子——
“嘀嘀!”
这次是连续两声,更清晰,更尖锐,绝对是报警音!我几步就冲到机器前。屏幕顶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红色代码在闪烁——ERR-074。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透机我摸爬滚打七八年,从老式到最新型号,不敢说所有代码都见过,但基础的维修手册我是翻烂了的。ERR-074?这根本不在任何一版手册的故障列表里。它像个幽灵一样,突兀地出现在屏幕上。
我下意识地先检查管路。动脉压、静脉压、跨膜压……所有数值平稳得可怕,完美得不像话。透析液的颜色澄澈透明,流量正常。机器的物理接口毫无异常,没有漏液,没有松动。
一切都在告诉我,机器运转良好。
但那串红色的ERR-074就像一滴浓稠的血,顽固地钉在屏幕中央,刺得我眼睛发疼。
“怎么了,护士?”老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声音沙哑地问。
“没事,张叔,机器可能有点小提示,我看看就好。”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手心里却全是汗。我快速翻阅电子故障库,搜索074,结果显示“代码未定义”。
未定义?
一种冰冷的诡异感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我猛地扭头看向老张的床下,看向废液袋——那是透析过程中过滤出的病人体内的废液,通常是淡黄色的。
但此刻,借着头顶惨白的灯光,我看到那袋子里液体的颜色深得发暗,几乎是一种……不祥的褐红色。根本不像是正常的废液!
我呼吸一滞,几乎是扑过去捏起废液袋。袋子温热,甚至有些烫手。透过厚厚的医用塑料,那暗红色的液体浓稠得不像话,仿佛里面充斥的不是代谢废物,而是……
我不敢想下去。强烈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我猛地抬头再看那报警代码——ERR-074。它还在闪,像一个冰冷的嘲笑。
“机器……在要什么东西……”老张忽然又开口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它说……不够……”
“什么不够?张叔,什么不够?”我声音发颤地追问。
老张却不再回答,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一句梦呓。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耳边只有血透机运行时那单调的嗡鸣,还有那袋温热的、暗红色的液体在轻微晃动的细微声响。那个夜晚之后,我查遍了所有资料,询问了厂家工程师,甚至翻看了老旧医院的存档记录,都没有任何关于ERR-074的记载。
而老张,就在那次透析结束后不到一周,安静地走了。
直到现在,每次我路过血透中心,听到那熟悉的机器嗡鸣,都会下意识地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红色代码。我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袋温热的、颜色诡异的液体,想起老张那句梦呓般的低语。
机器到底在报警什么?它想要什么?那个“不够”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我再也没有得到答案。它们成了我职业记忆里一个无法驱散的冰冷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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