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要不是老陈的片子出了点问题,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在晚上十点后还待在放疗科。我是陪他来的,他是我哥们,刚查出的喉癌,第一期放疗。候诊区冷白灯光刺得人眼晕,空气里一股消毒水混着金属的凉味儿,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老陈进去大概二十分钟,我正刷着手机打发时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嗡——”的一声长鸣,跟平时机器运转那种平稳的低频声完全不同,尖利得像是能划破耳膜,紧接着又是几下断续的、像是老旧发动机卡壳般的剧烈“咔哒”声。我猛地抬起头,看见操作间那边有个人影倏地站起来,动作快得有点慌。
没过两分钟,治疗室厚重的大门开了,老陈一边系着病号服的扣子一边往外走,脸色比进去时更白,嘴唇有点干。“怎么了?刚才什么声音?”我赶紧迎上去。他摇摇头,喉部不适让他说话很艰难,声音嘶哑:“不知道……机器好像……卡了一下?脖子那里……突然一下,特别烫,像被针猛地扎透了,然后又凉下去……”他下意识摸了摸颈部那块画着定位线的皮肤。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追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技师从操作间探出头,脸上堆着笑,但眼神有点飘:“没事没事啊先生,机器正常自检调试,有点噪音正常的。您感觉怎么样?”他这话接得太快,反而显得刻意。老陈皱着眉含糊地点了点头。
那技师转身回去,门没关严。我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两步,透过门缝,看见里面另一个年纪大点的技师正压着声音说话,语气焦灼:“……跳了一下?刚才那脉冲怎么回事?日志报错了!剂量率峰值……” “嘘!小点声!”年轻技师急忙打断,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正好对上我的视线。他立刻把门彻底推上,隔绝了所有声音。
我心里那点不安瞬间放大。正常自检需要这么紧张?剂量率峰值?这词听着就吓人。我扶着老陈想去找主治医生问问,走廊那头却先传来了脚步声,是值班的张主任,后面跟着刚才那两个技师,脸色都不太好看。
张主任倒是很镇定,先仔细问了老陈刚才的感觉,又拿着他的治疗卡反复看了几眼机器日志记录——虽然我什么都看不清。“陈先生,非常抱歉让您有不好的体验。”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我们的新辅助系统在做间歇性校准测试,会产生极其短暂的脉冲波,绝对在安全阈值内,可能您的敏感部位会有一些异样感,但剂量是百分百精准受控的,请您完全放心。”

他解释得太流畅,太完美,反而像排练过。老陈被他一说,似乎也信了,嘟囔着“可能是我太紧张了”。但我瞥见旁边那个年轻技师,手指在背后绞得发白。
我们离开时,经过空旷的大厅,那个年轻技师小跑着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瓶水,说是给老陈的。趁老陈接水的时候,他极快地把一个揉皱的小纸团塞进我手心,眼神里全是慌乱和哀求,然后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救救我。”
我攥紧纸团,整个后背瞬间凉透。
走到医院外的停车场,我才在车灯下展开那张纸。上面是用颤抖的笔迹草草写下的一行字,像是从什么日志本上撕下来的角落:
“脉冲非校准,是故障!三日內已第三次,峰值恐超標,他們在壓!”
我猛地回头,望向放疗科那几扇漆黑的窗户,仿佛能看到那台沉默的巨兽正在黑暗中,下一次,它会对着谁的喉咙,发出怎样失控的脉冲?冷风灌进脖子,我扶着车门,忍不住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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