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整理储藏室,无意间翻出一个蒙尘的白色塑料盒。盒盖上模糊地印着“组织包埋盒”几个字,侧面的标签几乎褪成了空白。我是学医的,又在医院干了几年行政,对这玩意儿再熟悉不过——病理科用来盛放人体组织标本,送去做石蜡包埋切片的小盒子。

一股说不清的冲动让我留下了它,洗干净后,竟觉得用它装些零碎文具挺合适。

怪事就从那天晚上开始。

先是书桌上的笔莫名其妙地消失。我明明记得睡前把一支常用的签字笔放在了病历本上,第二天清晨,它却好端端地立在包埋盒里。我以为是忙晕了记错,没太在意。

接着是顺序。我有强迫症,东西都喜欢按固定顺序摆放。铅笔、黑笔、红笔、尺子、橡皮……我在盒子里也按这个顺序排好。但每次我离开座位再回来,它们的顺序必定会被打乱,像是有人故意抓起来,胡乱地扔了回去。红笔跑到最前,橡皮压住了尺子,铅笔不见了踪影,最后总会在某个角落找到它。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后背有些发凉。这盒子……它以前装的究竟是什么?

我去了一趟档案室,借口核对旧资料,想查查这个盒子的来源。根据盒子的样式和磨损程度,我大致锁定了它被遗弃的年代。翻找那一年的废弃器械记录,手指在一页泛黄的登记表上停住了。

记录显示,那一年病理科报损了一批包埋盒,原因是“标签打印系统故障,导致编号全面错乱”。具体描述是:一套连续的标本编号,在送入机器打码时,系统发生未知错误,将本该属于不同病例的编号随机地、错误地打印在了盒子上。等发现时,部分标本已被错误处理,无法追溯。

无法追溯。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了我一下。这意味着,有些盒子,永远不知道里面装过谁的一块皮肤、一点脏腑、一颗肿瘤。它们的身份,彻底混乱了。

那天晚上,我盯着桌上的包埋盒,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它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文具盒,它是一个迷失了身份的容器,里面曾经盛放的血肉早已化为切片与报告,但某种更抽象的东西,比如“顺序”,比如“归属”,却被那场编号错乱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小小的塑料躯壳里。

它是不是在试图整理? 它是不是在寻找它正确的编号? 它是不是在摆弄我的笔,就像当年那个糊涂的技术员摆弄那些命运未知的组织标本?

我猛地盖上盒子,将它扔回了储藏室最深处的角落。

我的笔再也没有乱过顺序。 但我偶尔会做噩梦,梦见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白色盒子在一条黑暗的传送带上流动,盒盖上的编号像疯了一样不停地闪烁、跳跃、互换。找不到终点,也回不到起点。

那场技术故障早已被修复,记录也被新的档案覆盖。 只有那个盒子,它记得一切。 它还在固执地,进行着它那永远无法完成的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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