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整理标本库,我是真的后悔没听老陈的话——下班前千万别进地下二层。
我们医院的病理科有些年头了,老旧的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总像有人在耳边念叨。标本库里一排排铁架子,密密麻麻摆着几十年的病理标本,福尔马林的味道呛得人眼睛发酸。
我是新来的,被安排去给老标本换新标签。活儿不难,就是渗得慌。尤其是最里面那排架子,据说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东西,有些罐子里的组织都发黑变脆了。
“七号架最上层右边那几个,别碰。”
老陈下班前特意叮嘱过,手指着那个角落,脸色在荧光灯下有点发青。
我嗯嗯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结果晚上八点多,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白天忙不完,主任又催得急。想想不过是个标本库,能有什么事?
灯管的声音特别响。
我推着小车走到七号架前,仰头看最上层。那里果然摆着几个老式的玻璃罐,和其他灰扑扑的瓶子不同,这几个罐子格外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擦拭。
标签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我凑近了看,勉强认出最右边那个写着“1991.07.XX……女……腹腔……”中间有几个字完全糊掉了,只能看到最后标注着“(良性)”。
就是它了。
我踮脚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突然浑身一冷,好像有谁在脖子后面吹了口气。
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标本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地立着,那些泡在液体里的组织块影影绰绰。
自己吓自己。我定了定神,用力把罐子搬下来。
就在罐子离开架子的瞬间,我看到背面贴着一张纸片——另一张标签。藏在后面,平时根本看不见。
鬼使神差地,我翻过了罐子。
背面的标签更旧,但字迹清晰得多。
“1991.07.16,李娟,28岁,卵巢囊肿。备注:镜下见可疑异型细胞,建议复核。张建国医师”
张建国?那不是我们上任老主任吗?前年刚退休。
我愣住了。标签正面明明写着“良性”,背面却写着“可疑”?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撕下了正面那张新些的标签,准备重新登记。毕竟要以最新诊断为准。
就在旧标签被撕离玻璃的瞬间,罐子里的液体忽然浑浊起来,那些细小的气泡从组织块表面咕噜咕噜地冒上来。
我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然后我看见,组织块表面慢慢浮起一些……东西。像是纤维,又像是头发丝。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僵在原地,看着那些丝状物在福尔马林液体中缓缓舒展,越来越长,越来越多,逐渐缠绕成缕。它们贴在玻璃内壁上,慢慢组成模糊的图案。
像是一张痛苦的人脸。
我猛地后退一步,手一抖,罐子直直坠落。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极了。福尔马林液溅得到处都是,那股气味猛地炸开,呛得我连连咳嗽。
地上,那一小块组织泡在液体和玻璃渣中。
还有那些头发——真的是头发!它们从组织块里伸出来,湿漉漉地摊开在地面上,那么长,绝不可能来自那么小的一块组织。
我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冲出标本库,在门口疯狂地按电梯按钮。
背后的灯光忽然全灭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莹莹地亮着。黑暗中,我听见清晰的、缓慢的脚步声。
嗒。嗒。嗒。
像是高跟鞋的声音,从标本库深处传来。
电梯门开的瞬间我冲了进去,拼命按关闭键。就在门合拢的前一刻,我看见灯光逐次亮起——从最深处开始,一盏一盏,朝着门口而来。
像是有个人,正慢慢地走出来。
第二天我请了病假。一周后回去上班,听说标本库连夜整理了,所有老标本都被清查。
老陈悄悄告诉我,九一年确实有个叫李娟的病人,被误诊为良性肿瘤,半年后恶化去世了。家属当年闹得很厉害。
“那标本……”我声音发干。

“张主任退休前偷偷留下的,他心里过不去,又不敢承认误诊,就把旧标签藏了起来贴了张新的。”老陈叹气,“有些执念啊,时间再久也散不去。”
我再也没去过地下二层。但有时晚上加班,还是会听到隐约的高跟鞋声。
嗒。嗒。嗒。
像是有人在空荡的走廊里,永远寻找着那张写错了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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