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检验科,只有生化区还亮着冷白色的光。林悦盯着屏幕上那条突兀的曲线,后颈窜起一阵麻意。
又来了。
仪器是那台用了三年的老伙计,日立7600,稳得像科里的定海神针。可就在上周,它开始闹“脾气”——负责检测总胆红素的试剂通道,每到凌晨,空白值就会悄无声息地往上飘,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往试剂里弹了一小撮烟灰。
不是质控品的问题,不是光源老化,不是冲洗站污染。林悦和工程师把能查的全查了,甚至把相邻通道的试剂互换,诡异的是,问题永远固执地锁定在总胆红素这一个项目上,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夜最深的时候。
“像是……专挑这个项目,这个时间,故意跟我们打招呼。”林悦搓着手臂,对旁边打着哈切的实习生王磊说。
王磊年轻,不信邪,抻着脖子说:“林老师,就是巧合吧,机器累了呗。”
林悦没说话。她信数据,信规程,但此刻,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巧合。
第二天夜班,她留了个心眼。彻底清洗了比色杯,换了新管子的水,盯着初始化通过,然后把一瓶崭新的试剂放了上去。基线平稳,一切完美。
她假装整理文件,实则用眼角余光锁定着仪器。凌晨一点十五分,屏幕上的数据轻轻一跳,那个熟悉的空白值,再次越过了红线。
也就在那一刻,她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甜腥气,若有若无,倏忽即逝。像是铁锈,又混着一种说不清的陈旧味道。
她猛地抬头,四周只有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冷气吹得她汗毛直立。
“谁?”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没有任何回应。
她心头发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调出了最近半个月所有夜间的总胆红素空白值记录,又调出了白天的做对比。白天稳如泰山,只有夜晚,像心跳图一样规律地波动。
她看着那起伏的曲线,忽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劈入脑海——波动开始的那天,好像是……

她冲回办公桌,颤抖着手点开医院的内部新闻公告栏。滚动鼠标,直到看到两周前的一则简短讣告。
心头猛地一沉。
讣告上是一位老人的照片,慈眉善目。文字记述他因病去世,生前是一名勇敢的遗体捐献者,为医学研究做出了最后贡献。重点是,老人罹患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先天性胆红素代谢障碍,他血液中的胆红素水平,曾高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值,是医学课上会被引为典型案例的程度。
而老人去世的日子,恰好就是仪器开始出现异常的那一天。
林悦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包裹了全身。她扶着桌子才站稳。
那个罕见的病例,那异常升高的胆红素指标……难道是一种强烈到无法轻易散去的生命印记?或者是一份跨越了生死的执着?他是否想用这种方式,最后一次确认自身存在的痕迹,最后一次……向世界出示他那份独特的、无人能懂的“化验报告”?
她缓缓走回仪器前。屏幕上的异常值依旧刺眼。
她没有再试图去纠正它。
只是默默接了一杯热水,坐在操作台前,对着那台仍在嗡嗡运行的冰冷仪器,轻声说了一句:“老先生,您的数据……收到了。”
那一刻,屏幕上跳跃的数值,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微微一闪,然后,缓慢地,缓慢地,回落到了那条平静的、绿色的基线之上。
仪器的运行声,似乎也变得格外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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