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值夜班,凌晨三点,外科打电话来催手术器械,说急诊来了个腹腔大出血的,等不及了。我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强撑着走到供应室最里间。那台老式的高压灭菌器正发出沉闷的轰鸣,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的野兽。仪表盘上,绿色的“灭菌完成”指示灯亮着,排气阀嘶嘶地响。

按理说,我得等它完全冷却,再静置半小时观察生物监测结果。但电话催命似的又响了一遍,护士长的声音尖得像刀子:“人呢!病人血压快测不到了!” 我骂了句脏话,心一横,戴着手套就直接去拧那个硕大的旋转门阀。金属烫得吓人,隔着厚手套都觉着烧灼。

门弹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劈头盖脸砸出来。不是通常那种干净滚烫的蒸汽味,而是一种……甜腻腻、又带着点腐臭的暖烘。白茫茫的蒸汽涌出来,扑在脸上又湿又黏,像一块捂了很久的脏毛巾。我眯着眼,伸手进去拉装载篮架。

金属架滚烫,我咬着牙往外拖。最先拉出来的是一盘骨科用的钻头和组织钳。颜色不对。所有器械本该是闪着冷光的金属原色,但现在,每一件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像是油脂凝固后的昏黄色油膜,手指摸上去,有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滑腻感,仿佛沾到了什么活物分泌的黏液。几把腔镜钳的关节缝隙里,甚至嵌着些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絮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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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凉意,睡意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我告诉自己,可能是哪个环节清洗时沾到了润滑剂,没冲干净。对,一定是这样。我颤抖着把手伸向第二层,那里面是几把最要紧的剖腹探查拉钩和血管钳。

蒸汽稍微散开些,能看清了。我猛地抽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些拉钩的锐利齿尖上,密密麻麻地沾着些极细小的、半透明的颗粒,像……像某种生物的虫卵,被高温蒸得半熟,微微膨胀着。而一把大血管钳的咬合面上,赫然粘着一小块已经变了色的、软塌塌的东西。暗红,边缘带着焦黑,但中间部分还透着点诡异的粉白,像是一小块没煮熟的肉,或者……一块被烫坏的人皮。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甚至不敢去想,上一锅灭菌的到底是什么?是染了恶疮的敷料?还是从哪个截肢手术台上直接端下来的、没处理干净的……

“器械呢?!小张!找到了吗!”

护士长的吼声从对讲机里炸响,伴随着远处手术室方向传来的、推车轮胎摩擦地板的尖锐声音。

我僵在原地,瞳孔放大,死死盯着那把粘着“东西”的血管钳。冰冷的汗珠顺着我的脊柱往下淌。

那一托盘畸形的、失败的、散发着腐臭热气的“无菌”器械,就静静躺在那里,在惨白的灯光下,等待着被送往一场争分夺秒、关乎生死的手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