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贪图那点夜班补贴,接下了老张的夜班。

老张是医院检验科的老技术员了,平时乐呵呵的,那天却脸色发白,抓着我的胳膊,手心冰凉黏腻。“小林,就帮我看一晚,就一晚,”他眼神躲闪,声音压得极低,“那东西……晚上别盯着看,听见什么动静,也别好奇。”

我当时只当他是熬夜熬傻了,笑着打趣:“咋了张哥,培养箱里还能长出花来?”

他没笑,只是更深地攥紧我:“37度,记牢了,只能是37度。高了低了……都得立刻走,千万别调!”

交班后,整个科室死一样静。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走廊映得如同冷库。我们的科室在负一层,据说战时是停尸间,平时白天人多还不觉得,夜里独自一人,那股子阴寒便从脚底板往上钻。

偌大的实验室里,最显眼的就是靠墙那一排银白色的恒温培养箱。它们是院里最新的设备,精密恒温,里面培育着各种细菌样本,为临床诊断提供依据。屏幕上的数字幽幽地亮着——37.0℃,稳定得令人心安。

我埋首处理积压的化验单,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直到凌晨两点多,一阵极轻微的“嘀”声刺破了沉寂。

我抬起头,声源是那排培养箱。中间那个,编号B-7的箱子,液晶屏上的数字,轻轻跳了一下。

37.0℃……变成了36.9℃。

波动了0.1度。这在精密仪器里不算太罕见,或许是电压不稳。我没太在意,只是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老张苍白的脸闪过脑海。

然而,几分钟后,它又跳了。36.9℃猛地变成了37.5℃!

这次幅度有点大了。我皱起眉,起身走过去。隔着厚厚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一层层搁架上摆着的培养皿,盖着盖,安静如常。箱体发出低沉平稳的运行声,似乎一切正常。难道是传感器故障?

我正犹豫要不要记录一下,屏幕上的数字再次剧变。

38.2℃!

紧接着,它像发了疯的脉搏,开始疯狂跳动!37.0℃!39.5℃!35.8℃!41.0℃!数字以一种完全违背科学规律的速度飙升又暴跌,红得刺眼的警报灯本该狂闪,此刻却死寂一片,只有那屏幕上的数字在演着一场无声的恐怖默剧。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根本不可能!它的压缩机是死的吗?加热器是死的吗?怎么可能如此跳跃!

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拍重启键,老张的声音猛地炸响在耳边:“千万别调!”

我的手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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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时,我听见了。

“叩……”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指甲盖划过玻璃的声音,从B-7培养箱内部传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贴近玻璃门,往里看去。

最下层的一个培养皿里,原本应该只有一小片灰白色的菌落。但现在,那片菌落的颜色变得……难以形容的污浊,它似乎在缓缓蠕动,像一团活着的阴影。

“叩……叩叩……”

声音更清晰了,就是从那个培养皿里传出来的!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轻轻地敲打着皿盖!

它想出来!

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电话机,手指哆嗦得按错了三次号码,才接通后勤维修值班室。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检验科……恒温箱……故障!温度乱跳!你们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一个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困倦的声音打断我:“编号。”

“B……B-7!”

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哦,B-7啊。知道了。你什么都别动,离它远点。”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

我僵在原地,一股比地下室的寒意更冷的东西渗透了四肢百骸。那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可怕。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

实验室里只剩下培养箱压缩机沉闷的轰鸣,以及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令人疯狂的“叩叩”声。

我缓缓转过头,望向B-7。

屏幕上的数字定格在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温度上——

0.0℃。

玻璃门内壁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浓密的白霜,像是冰柜停用电解冻后又急速冻结的那种霜。

而霜气之下,那个不断被敲击的培养皿的盖子……

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天亮交接班的人来。他们看到我时吓了一跳,说我脸白得像鬼。我没说话,只是指了指B-7。

来的老技术员看了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拿起旁边的维修日志,熟练地记下一行字:“B-7号箱,传感器临时故障,已报修。”

他写得很自然,仿佛这是每周都会发生的寻常事。

我调离了检验科,再也没值过夜班。后来辗转听说,老张那天之后就直接病退回了老家。而我,至今无法忘记那叩击声,还有那霜气后、被悄然推开的缝隙。

我常常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无数冰冷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顺着那夜我呼吸的空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到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