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市立医院总有一种独特的寂静,不是安宁,而是被消毒水气味包裹着的、悬而未决的压抑。尤其是三楼的儿科住院区,过了晚上十点,连哭声都仿佛被什么吞没了,只剩下走廊尽头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尖上。
我是新来的实习护士小杨,带我的是科室里资历最老的刘姐。她是个好人,就是有点神神叨叨,总叮嘱我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千万别去接三楼西侧走廊那台蓝色纯水机里的水。
“为什么?”我第一天就好奇地问过。那机器看起来崭新锃亮,机身贴着醒目的“水质检测合格”标签,绿色指示灯柔和地亮着。
刘姐当时正核对输液单,头也没抬,声音却压低了:“那水……不干净。”
她没具体说怎么个不干净法,但那讳莫如深的表情,比直接说闹鬼更让人心里发毛。同事们也都心照不宣地绕开那台机器,宁愿多走几步路去护士站旁边接水。
起初我没在意,觉得大概是老一辈人的迷信,或许那机器以前坏过,修好了大家心里还有疙瘩。
直到上周三,我值大夜班。
后半夜,巡完房,口渴得厉害。护士站的水桶刚好空了,换水得去库房,我偷了个懒,想着就接一杯,能有什么事?鬼使神差地,我就走到了那台蓝色纯水机前。
按下接水键的一瞬,头顶的廊灯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机器内部传来比寻常更沉闷的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被搅动了。水流出来的速度有点慢,颜色……在惨白的灯光下,那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浑浊,不像杂质,倒像是一缕若有若无的烟丝在水里散开。
我迟疑了一下,但实在渴极了,还是凑近杯口喝了一大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不完全是铁锈或化学物的味道,更像是一种……陈旧的、带着微腥的凉意,滑过喉咙时,甚至有种被细小羽毛刮过的错觉。
不怎么好喝,但似乎也没太大问题。我皱着眉头把剩下的水倒进了旁边的盆栽里。
回到护士站没多久,我就开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眩晕,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东西时不时会晃出重影。我以为是太累了,强撑着写交接班记录。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的却不是沙沙声,而是一种粘腻的、仿佛拖拽着什么的声音。我甩甩头,定睛看去,纸上的字迹边缘,竟然晕开了一抹极细微的、湿漉漉的水渍痕迹,可我的手和笔分明都是干的!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不是病房里传来的,那声音飘忽不定,更像是在……走廊里?在水管里?甚至,在我刚刚用过的那个水杯里?
我猛地抬头,惊恐地四下张望。走廊空旷,灯光冷清,什么都没有。

但那哭声真真切切,细弱游丝,裹挟着无尽的委屈和冰凉,缠绕在听觉的边缘,怎么都挥不去。
我吓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推开记录本,跌跌撞撞地跑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想让自己清醒点。
水流哗哗作响,我双手撑在洗手池边,大口喘气。抬起头,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得吓人。水滴顺着下巴滴落。
滴答。
滴答。
声音不对。
太沉闷了,不像水滴落入水池,反而像是……滴落在什么软腻的物体表面。
我猛地关掉水龙头,洗手间瞬间死寂。
那滴答声却没有停止。
一声,又一声。
清晰地从我身后传来。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声音的来源,是墙角那个干涸已久的拖把池。不锈钢池底,此刻正积聚着一小滩浑浊的、微微发黄的水迹。
正中央,一圈细微的涟漪刚刚荡开。
仿佛刚刚有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可我抬头,天花板干燥完好,什么都没有。
那摊水渍却在我眼前,无声地、缓慢地,又扩大了一点点。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扭头就往外跑,一路冲回灯火通明的护士站,心脏狂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请假在家躺了两天。
病好后,我第一时间找到刘姐,声音还在发抖地说了那晚的经历。
刘姐听完,长久地沉默着,脸上没有一点意外。她最后叹了口气,声音干涩:“那台机器,管道接驳的时候,据说钻通了墙里一段几十年前的旧排污管……那里面,不止有污水。”
她没再说下去,我也不想再问了。
从此以后,我宁可渴着,也绝不靠近三楼西侧走廊的尽头。偶尔夜班路过,眼角余光似乎总能瞥见,那台蓝色纯水机旁边那个盆栽,叶子绿得异常诡异,泥土永远是一片湿漉漉的暗色,仿佛永远都干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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