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长廊总是泛着一股消毒水也压不住的陈旧气味,尤其是深夜的急诊外科,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光线冷得让人发毛。老陈推着那台老掉牙的吸引器往三号清创室走,轮子吱呀呀地响,像谁在暗处磨牙。他在这家医院当了十五年护工,闭着眼都能摸到每个角落。

“小刘大夫,设备来了。”他朝里间喊了一声。今晚值班的是刘景,一个年轻但还算沉稳的住院医。

刘景正按着床上一个不断扭动的男人。那人骑电驴摔了,半边脸血肉模糊,血沫子随着他嘶嘶的抽气声往外冒,溅得到处都是。旁边护士小王已经架好了挂瓶,但明显有点怵,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伤口深处。

“陈师傅,快!接上,压力开最大!”刘景额头渗着细密的汗,声音绷得像根快断的弦。

老陈熟练地插电,按下那个泛黄的开关键。机器闷哼一声,像是老人不情愿的咳嗽,软管微微瘪了一下,又瘫软下去。负压表上的指针颤巍巍地晃到200mmHg附近,就死活不肯再往上走。标准的负压手术至少得要500以上。

“不行啊,刘大夫,这老伙计又闹脾气了。”老陈拍了拍塑料外壳,声音空洞。他习惯了,这机器时不时就抽风,报修过几次,后勤科都说新的在流程中,让“克服一下”。

“克服个屁!”刘景几乎是在吼了,但压着火。他抓起吸引头,塞进伤口里试图吸走积血和碎渣。那管子只是在表面徒劳地发出“噗噜噗噜”的、类似漱口般的滑稽声响,根本吸不动粘稠的血块。视野里一片血红,刚吸开一点,血又立刻涌上来,像一口永不枯竭的暗红色泉眼。

病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音,不像人声,倒像破风箱。监护仪突然尖啸起来——血氧饱和度断崖式下跌。

“快!手动吸引!拿大注射器来!”刘景朝小王喊,声音变了调。小护士慌得手抖,拆包装袋窸窣响得刺耳。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老陈俯身想去调整机器角度,手无意间按在了吸引瓶的密封盖上。他感觉指尖触到一点异样的湿凉和滑腻。凑近一看,瓶口那圈本该起到密封作用的黑色橡胶垫圈,因为年久老化,已经皲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微微翘着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就是这毫米级的缝隙,正让宝贵的负压一丝丝漏走,无声无息。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因为这玩意儿?就因为这指甲盖都不到的裂纹?

随机图片

“是密封圈!垫圈裂了!”他喊了出来。

刘景根本没空理他,正拼尽全力用注射器抽吸。但太慢了,远远赶不上出血的速度。白色床单已被浸染成大片怵目的红。

那“嗬嗬”声越来越弱,变成一种细微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吸气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不够强的负压,勉强地、贪婪地呼吸着。

老陈猛地直起身,疯了一样四下张望,最后视线落在墙角一卷白色电工胶带上。他几乎是扑过去扯下一段,手抖得厉害,胡乱地、死死地在那裂开的垫圈上缠了好几圈,勒进自己指甲缝里生疼。

他再按下开关。

这一次,机器发出一声沉重的、近乎满足的呜咽。指针猛地甩过500,直冲最高刻度。软管瞬间绷紧,强有力的吸力终于形成,发出顺畅而高效的“嘶嘶”声。

伤口里的积血和异物被迅速清除,视野一下子清晰了。刘景抓住机会,迅速找到了那根破裂的血管,钳夹,结扎。

监护仪上令人心悸的尖啸停止了,血氧读数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往回爬。

房间里只剩下医护人员粗重的喘息声和吸引器单调而有力的嗡鸣。老陈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到地上,看着那缠着白色胶带的吸引器还在卖力工作,胶带边缘沁出了一星半点不易察觉的血色。

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道蹭的是汗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今晚医院的消毒水味里,好像混进了一股怎么也散不掉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