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喉咙里插着管子,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机器沉闷的嘶嘶声。视野模糊,只有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刺着眼睛。重症监护室,我在这儿已经三天了,肺炎引发的急性呼吸衰竭差点要了我的命。呼吸机成了我暂时的肺,但我从未习惯那种被强制灌入空气的感觉。

护士们来来去去,脚步声轻得像猫。偶尔会有医生来调整参数,他们的低语我听得一知半解:“氧饱和度…波动…小心监控。”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
那天深夜,一切都变了。
值班的护士刚检查完我的数据,一切正常。她离开时带上了门,房间陷入半昏暗,只有监视屏发出幽蓝的光。我试图入睡,但每次闭上眼睛,就感觉呼吸变得更困难。
然后我听到了——呼吸机的节奏变了。
原本平稳的嘶嘶声开始变得不规则,中间夹杂着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颤音。我睁开眼,盯着机器。数字显示屏上,氧浓度读数开始跳动:95%... 92%... 89%...
我拼命想喊人,但插管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手指无力地敲击床栏,那点声响甚至传不到半米外。
86%... 83%... 79%...
胸口开始发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肺。我开始恐慌地吸气,但机器给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监视器上的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从95掉到90,然后是88。警报居然没有响。
75%... 72%... 68%...
视野边缘开始变暗,窒息感真实而恐怖。我疯狂地转动眼珠寻找呼叫按钮,但它在一米之外,遥不可及。我想起医生说过的话:“这台是老型号,下周就换新的...”
65%... 63%... 60%...
数字停在60上,闪烁了几下,然后完全黑屏。
机器还在运行,但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了——一种刺耳的、断续的抽气声,像垂死者的喘息。我无法得到足够的氧气,开始剧烈咳嗽,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呼吸机旁,手指放在调节旋钮上。那影子没有面孔,只是一团更深的黑暗。
然后是一声尖锐的警报。
突然涌入的护士和医生们乱成一团。有人大喊:“氧浓度怎么掉到这么低!”有人在检查电源,有人在给我换接便携氧气袋。
当新的氧气涌入肺部时,我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主任亲自来道歉,说是一根老化的传感器线路出了问题,导致氧浓度读取和输送异常。他们连夜更换了所有旧设备。
没人解释为什么主警报系统没有触发,也没人提到那个站在机器旁的影子。
但我出院时,护士长私下告诉我一件事:那台呼吸机是三年前一个病人去世后用过的,那位病人死于急性缺氧。之后那台机器就时不时“闹点小毛病”。
她说完就匆匆走了,好像后悔说了太多。
至今我仍会在深夜惊醒,喉咙记忆着被强制灌入的稀薄空气,耳边回响着那变了调的呼吸声。医院的有些回忆,比疾病本身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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