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退休前是市三院心内科的护士长,在这栋淡黄色的老楼里耗了大半辈子,闻惯了消毒水混着来苏水的味儿。他常跟我们这些新来的小年轻说,医院这地方,白天是人的,晚上可就说不准了。有些规矩,宁可信其有。

就比如,内科楼三楼西区那几台老掉牙的心电监护仪。

那几台机器是真老了,外壳泛黄,屏幕边缘总带着一抹擦不掉的污迹,线缆也松松垮垮,时不时就闹点小脾气,发出些无关紧要的报警音。我们通常都懒得理会,拍两下,或者重启了事。

但老刘头不止一次眯着眼,指着其中最旧的那台,屏幕角落还贴着一张褪色的、写着“13床”的标签纸,压低了声音说:“那家伙,邪性。它要是平白无故报了室颤(VFIB),你可千万别当真,但也别完全不当真。”

我们只当是老前辈的迷信笑话。直到那次我值大夜班。

那是凌晨三点,医院陷入一天中最沉寂的时段,走廊灯光昏暗,只有护士站亮着一小片惨白。病房里的病人都睡了,呼吸平稳。唯一的声响是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突然,一阵尖锐、急促、毫无征兆的“滴——”声撕裂了宁静!

是VFIB报警!心室颤动,是最致命的心律失常之一,意味着心脏失去了有效射血功能,几分钟内就能要命。

我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声音来源正是三楼西区13床的方向!那是个单人病房,住着一位白天刚做完支架植入术的老爷子,病情稳定,按理说不该出这种事。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抓起除颤仪就往病房冲。跑到门口,我却猛地刹住了脚。

老刘头的话像鬼魅一样钻进我的耳朵——“它要是平白无故报了室颤,你可千万别当真……”

病房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只有心电监护仪屏幕发出的幽绿光芒,在黑暗中一跳一跳地闪烁着。那诡异的“滴——”声还在持续,一声接一声,催命符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监护仪的屏幕上,一道疯狂扭曲、毫无规律的粗大波形正在剧烈地抖动,红色的“VFIB”报警标识刺眼地闪烁着。一切数据都显示,床上的病人正在濒死边缘。

可是……病床上那位老爷子,正安安稳稳地躺着,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的脸色红润,神态安详,与屏幕上那濒死的信号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恐怖对比。

这怎么可能?!机器坏了?电极片脱落?

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生怕惊动了什么。我仔细检查了贴在老爷子胸口的电极片,粘得牢牢的,线路连接也完好无损。

就在我低头检查的这几秒钟里,那刺耳的报警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猛地压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屏幕。

屏幕上的波形不再是那要命的室颤,而是变成了一条平滑、笔直、毫无波动的绿色直线。

一条冰冷的、预示着心脏停跳的直线。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我猛地看向病床——

老爷子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胸膛依旧在一起一伏,鼾声细微而规律。他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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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活着的人,身上连接着的机器,却清晰无误地显示着他已心跳停止。

我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死死盯着那条绿线,又死死盯着老人起伏的胸口,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

“滴…滴…滴…”

监护仪又响了!

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尖锐的乱鸣,也不是一条直线的寂灭,而是恢复了正常、有力、节奏完美的心跳声。屏幕上,一道健康饱满的窦性心律波形优美地跳动着,所有数据瞬间全部恢复正常。

就好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VFIB报警和紧随其后的心脏停搏,只是一场被迅速抹去的噩梦。

我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刷手服的后背。

第二天交班,我魂不守舍地把这事磕磕巴巴地告诉了来接白班的老刘头。他听完,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用那双看透了生死的浑浊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拿起一支记号笔,走到那台监护仪前,在原来那张“13床”的标签旁边,又用力地写下了一个小小的数字。

“7”。

“刘老师,这什么意思?”我的声音还有点发颤。

老刘头把笔帽盖回去,声音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算上昨晚上忽悠你的那次,它一共瞎报了七回。前六回躺在这张床上的病人,都在它报完VFIB又显示一条直线之后没多久,不是突发心源性猝死,就是莫名其妙没抢救过来。”

他顿了顿,拍了拍那台泛黄的机器。

“这玩意儿不是在报警。它是在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