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您看看这个行不行。


深夜的市立医院麻醉科,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在回荡,像某种来自异界的节拍器。我刚处理完一个急诊剖宫产的麻醉记录,揉着发酸的眼睛,准备去休息室冲杯速溶咖啡顶一顶。

“刘老师,您……您能过来看一下3号术间吗?”实习麻醉医生小林的声音有点发颤,脸色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难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3号术间今晚是做一台常规腹腔镜胆囊切除,病人是个四十多岁身体健康的男性,麻醉是我亲自诱导的,一切平稳后才交给小林盯着。这种小手术能出什么幺蛾子?

我快步走进术间。主刀医生还在专注地操作着腔镜,手术有条不紊。但我一眼就瞥见了麻醉机上的监护屏幕——其它数据,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全都平稳得像是教科书上的示例图。

唯独那个“AI”值,麻醉深度监测的数值,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跳动着。

正常人的麻醉深度监测值会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波动,40到60之间,代表着病人正处于一个恰到好处的睡眠状态,无知无觉又不会抑制过深。但此刻,屏幕上的数字,却顽固地、一次次地,试图突破100的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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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100… 101…

它像一株拥有生命的藤蔓,数字不断攀升,然后又被系统的上限死死拦住,弹回,接着又不屈不挠地再次尝试突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压低声音问小林,手指飞快地检查着麻醉机的回路、传感器接头,一切物理连接都完好无损。

“大概十分钟前,突然就这样了。我检查了好几遍,换过传感器,甚至重启了机器,都没用。刘老师,这数值……是不是机器坏了?”小林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机器坏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我宁愿相信是机器故障。但一种多年临床工作磨砺出的直觉,却让我后颈的寒毛微微立起。我下意识地看向手术台上的病人。

他静静地躺着,呼吸由呼吸机控制,胸廓规律地起伏,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深深入睡。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而,就在这一片“正常”中,我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细微之处——他的眼皮。

在每一次呼吸机送气,胸腔微微抬起的瞬间,他那本该完全松弛闭合的眼睑,会极其轻微地、颤抖般地睁开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那条缝隙里,没有眼球的转动,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的黑暗。随即,在呼气时,眼睑又缓缓合上。

一开一合,精准地配合着机械呼吸的节奏,静默地上演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镇静药追加了吗?”我极力保持镇定。

“追加了两次丙泊酚,峰值剂量了。可是……这数值一点没变。”小林几乎要哭出来。

追加了大剂量的强效镇静药,病人的生命体征毫无变化,而那代表“意识”深度的数值,却依旧疯狂地试图冲破极限?这完全违背了所有的医学逻辑!

我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俯身到病人耳边,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能听见我,动一下你的食指。”

手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护仪那该死的“嘀嗒”声和呼吸机工作的声音。

然后,在无影灯刺眼的光芒下,我清晰地看见,病人放在身体左侧的、被无菌单覆盖住的右手,那被束缚带固定住的手腕之下,他的食指,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弯曲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整个后背都凉透了。

主刀医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麻醉,有什么问题吗?”

我猛地直起身,挡住他的视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没事,机器可能有点干扰。一切正常,请继续手术。”

我无法解释,我甚至不敢去深想。我只能死死盯着那个还在不断冲击上限的数值,100,101,100……还有那只在白色布单下微微颤动了一下的手指。

手术还在继续,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站在那里,仿佛能感受到手术台下那具“沉睡”的身体里,一个完全清醒的意识正被困在无法动弹的躯壳中,隔着那层薄薄的眼睑,无声地、绝望地凝视着这个世界,凝视着正在剖开他身体的手术刀。

终于,手术结束。当最后一针缝皮完成,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停止了所有麻醉药物。

几乎是同时,那疯狂跳动的“AI”数值像断了电一样,瞬间暴跌,迅速回归到正常的唤醒范围。

病人猛地抽了口气,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想拼命尖叫,却因为气管导管的存在只能变成诡异的嘶鸣。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定格在天花板上,泪水瞬间涌了出来,那不是术后懵懂的泪,而是经历过极致恐怖后的崩溃。

我们快速拔除了导管,他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嚎:“我没睡着!我一直醒着!我全都感觉到了!疼啊!为什么你们不停下!为什么你们看不见我!”

他的哭喊声在空荡的术间里撞击回荡。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林早已脸色惨白地靠在了墙上。

后来那份麻醉记录上的“AI”值数据,因为“明显的设备信号干扰”而被技术部门封存核查。那份异常的波形图最终被归因于一台需要校准的老旧机器。

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们确确实实把一个人,活着送进了地狱的最底层,又把他拉了回来。而那个试图冲破100的数值,或许根本不是故障。

那是一个被困在深渊里的灵魂,在用尽全部力气,向我们发出的、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只是我们,谁都读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