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的急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背发凉。
我是被一阵剧烈的肌肉痉挛给疼醒的,整个右腿硬得像块石头,根本动弹不得。室友一看那情形,二话不说就把我塞进车里往医院送。凌晨两点的市立医院急诊部,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子凉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值班的是个年轻医生,看起来有点疲惫,但检查得很仔细。“像是严重的电解质紊乱引起的神经肌肉异常兴奋,”他推了推眼镜,“先做个神经传导速度和肌电图检查看看吧,排除一下其他问题。这个点检查室没人,我让护士带您过去。”
护士是个沉默的姑娘,领着我穿过长长的、灯光有些忽明忽暗的走廊,来到一扇标着“肌电图/神经传导监测室”的门前。里面不大,仪器看起来半新不旧,正中央是一张检查床,旁边立着一台屏幕漆黑的机器,连着好些红红黑黑的线。
我躺上去,冰凉的电极片贴在小腿和脚背的皮肤上,有点黏腻的感觉。年轻的医生很快跟着进来了,一边熟练地开机预热仪器,一边跟我解释:“别紧张,就是稍微有点麻刺感,放松就好。”
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屏幕亮起,显出绿色的基线和跳动的参数。
“好,我们开始。”医生说着,拿起一个带着细小刺激电极的探头。
最初的几下都很正常。轻微的电流穿过我的神经,像小虫子快速爬过,脚趾随之不由自主地弹动。屏幕上的波形也规规矩矩地跳跃着,峰值、潜伏期,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记录,偶尔点头。
直到他刺激到我右脚踝后方的那根胫神经。
探头顶端按下的一瞬间,我并没有感觉到更强烈的电流刺激,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彻骨的阴冷感,猛地从脚踝钻进骨头缝里,迅速窜遍了整条右腿。我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几乎同时,身旁那台机器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一声尖锐鸣叫——不是警报,更像是一种被极度扭曲、拉长了的凄厉悲鸣,尖锐得刺耳,在寂静的检查室里炸开。
我和医生同时猛地扭头看向屏幕。
所有人都愣住了。
屏幕上,本该是规则双相或三相的肌肉动作电位波形,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剧烈、混乱、毫无规律的剧烈波动,像是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被直接描画了出来,振幅高得吓人,几乎撑满了整个屏幕。那根本不是生物电信号该有的样子,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度痛苦地挣扎和嘶吼,被仪器忠实地捕捉并放大了出来。
“这…怎么回事?机器故障了?”医生脸上的从容消失了,他皱着眉头,猛地松开刺激探头,去拍打那台仪器。
尖锐的鸣叫声随着他松开探头戛然而止,屏幕上那疯狂的波形也瞬间消失,变回一条平静的绿色直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所有人的集体幻觉。
诊室里死一样的寂静。护士的脸色白得像纸。
医生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可能是干扰,也可能是电极接触不好,我们再来一次。”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重新拿起探头,这次,我能看到他的指尖有些发白。
当探头再次触碰到我脚踝后方那个点时——
“呜——”
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扭曲的尖啸声猛地从仪器里爆发出来!屏幕上的波形再次疯狂暴走,这一次,那剧烈抖动的线条甚至隐约扭曲成了一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形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股钻心的阴冷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上一次更凶猛,我甚至感觉那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冰冷、麻木,却又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
“不对!这绝对不对!”医生猛地丢开探头,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我的腿,又看看那台在他拍打下依旧发出怪响、屏幕乱闪的机器。
就在这时,检查室里所有的灯光,包括仪器屏幕,都猛地剧烈闪烁起来,明灭不定,伴随着电流过载般的“滋滋”声。
然后,一切又猛地恢复了正常。
灯光稳定了。
仪器屏幕上的疯狂波形和怪响瞬间消失,重新变回规整正常的肌肉动作电位波形,规律地跳动着,仿佛之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有屏幕上残留的一个过高振幅的提示小框,证明刚才确实捕捉到了异常强大的信号。
诊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最后,医生脸色发青,声音干涩地说:“今…今天的检查就到这里吧。您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建议白天再来复查一次。”
他几乎是立刻动手,快速地撕下我腿上的电极片,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再说话。护士送我回急诊留观区的路上,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后来天亮了,我的腿痉挛也莫名其妙地缓解了大半。白班医生听了夜班的交班,又给我做了次检查,用了另一台更新更高级的机器。结果一切正常,神经传导速度、波形、振幅,没有任何问题。他们最终把我的夜间急诊归咎于严重缺钙导致的肌肉痉挛。
但我心里清楚,绝不是那样。
出院结账时,我瞥了一眼费用清单,上面清晰地打印着“神经传导速度测定”和“肌电图检查”的收费项目。
而我后来无意间从一位在医院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护工那里听到一个模糊的说法:很多年前,就在那间检查室正下方的地下层,曾经是医院的旧停尸房。据说有个因为罕见神经系统疾病去世的年轻人,生前做过无数次肌电图检查,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那晚的机器究竟捕捉到了什么。是故障?是干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恰好回应了那穿过神经的微弱电流?
我只知道,我再也没敢去做过那个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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