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的血气分析仪最近有点不对劲,这话是检验科的老张跟我说的。老张在检验科干了快三十年,手指头摸过的采血管连起来能绕医院大楼三圈,他说不对劲,那准是出事了。
那台德国进口的大家伙,平时安静得像个沉思的哲学家,就只会偶尔嗡鸣几声,吐出一张张冰冷精确的数值单。可从上个月开始,它变了。不是硬件故障,老张说工程师来查了几次,参数校准了无数回,一切正常。
是结果。
“小王的样本,pH值7.0,二氧化碳分压高得吓人,乳酸值爆表。这分明是严重代谢性酸中毒,濒死指标。”老张隔着厚厚的镜片看我,手指点着报告单,指尖有点发白,“可人呢?活蹦乱跳,说自己就是抽个血常规复查,啥感觉没有。”
一开始以为是样本污染,或者搞错了病人ID。但这种“濒死指标配生龙活虎”的诡异组合,一周内出现了四次。毫无规律,病人来自不同科室,年龄、病种全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抽血时都用了三楼西侧那个老采血站的03号窗口。
03号窗口的护士叫林晓,一个文文静静、有点腼腆的姑娘,做事细致得近乎刻板,从未出过差错。她自己也懵了,看着那些诡异的报告单,脸比纸还白。
事情在那天下午达到了顶峰。心内科一个老爷子,术后恢复得挺好,例行抽血。样本送去,半小时后,老张直接一个电话轰到我手机上,声音都变了调:“你快来!来看看这个!”
我冲进检验科。老爷子的血气分析报告显示:pH 6.8,钾离子8.0 mmol/L,碳酸氢根测不出——这已经不是濒死了,这根本就是实验室里才能造出来的、属于死人的数据!
“人呢?”我声音发紧。
“在病房吃苹果呢!刚问过护士站!”老张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们俩对着那张荒诞的报告单,冷汗直流。仪器绿灯常亮,运行平稳,像是在无声地嘲讽我们这群大惊小怪的凡人。
“再抽一次,”老张喘着粗气,“我亲自去抽!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拿着新采血管风风火火地走了。我留在实验室,盯着那台冰冷的机器,心里莫名发毛。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铁锈味。我鬼使神差地拉开仪器日常维护的日志本,一页页往前翻。
故障记录寥寥无几。直到我翻到大概一个半月前的那一页。上面有一行林晓用娟秀字体写的备注:
「上午09:17,03号窗口采血时,一名患者突发剧烈呕吐,少量呕吐物及血液溅落至采血台墙面及仪器表面,已立即彻底清洁消毒。——林晓」
呕吐物和血?我脑子里闪过什么。我立刻掏出手机,打给心内科的护士长,拐弯抹角地问那天在03号窗口突发呕吐的病人情况。
护士长叹了口气:“你说老刘啊?哎,可惜了。就那次呕吐之后,情况急转直下,没挺过那个晚上,走了。”
死了?
我后背的寒毛瞬间炸起!那个时间点,正好对得上!
就在这时,老张回来了,脸色灰败得像糊了一层墙灰。他手里拿着刚抽的血样,嘴唇哆嗦着:“……又、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我刚去抽血,经过03窗口……”他咽了口唾沫,眼神发直,“林晓不在,另一个小护士临时顶班。我……我好像眼花了,就看见那采血椅上,好像坐着个人影,灰蒙蒙的,就一眨眼功夫,又没了……”
他猛地把手里的采血管拍在桌上:“你猜怎么着?我这血还没上机呢!那机器……它自己又吐了一张单子出来!”
我低头看去——正是那张死人指标的报告单!仪器根本就没进样!
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崩溃:“它吐出来的……是上一个样本的编号……是老刘的!是那个已经死了的老刘的指标!它在循环打印他的死亡报告!”
我们俩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那台血气分析仪内部传来一丝极细微的、若有似无的嗡鸣声,像极了某种……满足的叹息。
后来,那台机器被连夜搬走了,据说最终报废处理。03号窗口被封了很久,重新装修后才再次启用。院里下了封口令,这事儿成了档案里一次莫名其妙的“重大设备故障”。

只有我和老张知道,那天我们目睹了什么。那根本不是什么故障。
那台机器,它尝过了死亡的确切滋味,并且,它记住了。它甚至迷恋上了那种感觉,于是开始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所有途经此地的生命血液里,徒劳地寻找着那份早已消散的、冰冷的死亡数据。
它只是……太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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