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又梦见那间诊室了。消毒水混着铁锈的味道,头顶的灯管滋滋响,明灭不定。每次都是这样。醒来时手心一层黏腻的冷汗。
这事得从三个月前那次常规体检说起。岁数过了四十,老婆催得紧,只好去了市中心那家老牌的私立医院,说是服务好,人少。挂号,抽血,一切正常得让人打瞌睡。直到下午拿报告。
那个年轻女医生盯着电脑屏幕,鼠标滚轮咔哒咔哒上下滚,眉头越拧越紧。
“先生,您……早上吃过东西吗?”她没抬头,声音有点发虚。
“当然没有,不是要求空腹吗?”我有点莫名其妙。
她抿着嘴,把显示器慢慢转向我。指尖是冰凉的。
化验单上,血糖指标那一栏,赫然印着一个数字:23.8 mmol/L。
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这高得离谱,足以让任何一个内分泌科医生跳起来直接把我摁进ICU。
“机器出错了吧?”我干笑着,“我这不好好的吗?没觉得哪不舒服。”
她眼神躲闪,声音更低了:“我们……重复测了三次。静脉血也重新抽了。结果都一样。”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我后背发凉的话,“而且,您之前的体检记录,血糖一直是五点几,非常正常。”
她给我开了张紧急复查单,让我立刻去三楼采血室。那单子在她手里微微发颤。
三楼的采血室在走廊尽头,灯光比楼下暗沉许多,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只有一个护士在,背对着门整理器械。我喊了声“您好”,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有点不自然。
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大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眼神……怎么说,不像是在看一个病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个物品,冷静得可怕。
她示意我坐下,绑压脉带,消毒,动作机械而流畅。针头刺进皮肤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差点叫出来,比平时抽血疼得多。我下意识看去,发现她抽了整整三大管,暗红色的血几乎瞬间充满了真空管。
“要……这么多吗?”我忍着疼问。
她没回答,只是迅速贴上标签。那标签上的字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但隐约能看到不是我的名字。我心头一咯噔,想仔细看,她已经把血样放进一个特制的银色保温箱里,而不是门外的普通样本架。
“好了,结果会直接传给医生。”她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没有任何情绪。
我捂着胳膊上的棉签走出采血室,心里那点不安越来越浓。鬼使神差地,我没坐电梯,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想抽根烟定定神。楼梯间空旷,我的脚步声带着回音。
突然,下面一层传来压低的、急促的对话声。
“……样本确认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活性很高,和预测一样。立刻送上去,那边等急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护士!
“会不会太明显了?他刚才好像起了疑心……”
“疑心又怎样?指标做不得假,他现在在我们系统里,就是个急需治疗的危重病人。只要他还在这个医院,就……”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一阵脚步声快速远去。我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冷汗顺着脊椎一路往下淌。

他们是在说我?什么活性?什么那边?危重病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像逃命一样冲下楼梯,一路跑出医院大门,冲到烈日底下,混入街上的人流,还不停地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追出来。
我没敢再回去取任何报告。回家后,我换了一家社区医院,重新测了血糖。
结果是5.4 mmol/L,完美正常。
我不死心,隔天又去了一家三甲医院,结果依旧是5.3。
完全正常。
我拿着正常的化验单,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那天下午,我几乎是颤抖着给那家私立医院打电话,要求解释之前的异常结果。客服语气甜美地记录了我的诉求,说会反馈核查。
但再无下文。
后来我又打过几次电话,不是占线就是被各种搪塞。上周,我亲自去了趟医院,却发现当初给我看报告的那个女医生已经离职了。问具体什么时候走的,前台礼貌地笑着摇头,说是个人隐私。
至于三楼采血室那个护士,所有人都说那天当班的是另一位,描述的外貌特征完全对不上。
一切都像一场被精心抹去痕迹的噩梦。只有我电脑里存着的那张显示血糖23.8的电子报告截图,冰冷地证明着一切并非我的臆想。
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在深夜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永远只有一句——
“您的复查时间已逾期,请尽快回院接受治疗。”
每次看到,我都会下意识地摸摸胳膊。那天抽血留下的细微针孔早已消失,但那个位置的皮肤,在阴雨天里,似乎总隐隐传来一阵奇怪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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