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晚上值夜班,尽量不要去给7楼东区那个特殊的输液港做维护。哪怕警报响了,只要不是病人亲自按铃,大多会心照不宣地拖到天亮。

那东西,就装着一位叫孟姨的老病人身上。她住了很久,是晚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眼神总清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看着你,看得人心里发毛。她的输液港,据说是院里最早的一批,埋在她干瘪的锁骨下,像一枚陈旧的金属纽扣。

我是新来的,不信这些。那天夜里大概一点,监控台显示孟姨的输液泵报了堵塞警报。同组的张姐犹豫了一下,翻着记录本说:“她今天下午刚维护过,液也输得顺利,不会是误报吧?等明早……”

我正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负责,拿起托盘就说:“我去看看吧,万一真堵了,病人难受。”

张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别去”两个字咽了回去,只幽幽说了句:“……那你手脚轻点。”

走廊的灯为了省电,调得很暗,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只有我的脚步声和推车的轮子声在回响。孟姨住的是单人病房,门虚掩着。

我推门进去。里面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孟姨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她身上的被子平坦得几乎没有起伏。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露出她锁骨下那个输液港的注射座。

消毒,拿出无针接头,准备接通注射器抽一下回血,判断是否真的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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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我把空注射器接上端口。

就在我准备回抽的瞬间,指尖下的皮肤突然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但绝不可能错的蠕动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的导管里轻轻撞了一下注射座的底部。

我汗毛瞬间立起,定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是错觉吗?熬夜产生的幻觉?

我硬着头皮,极其缓慢地开始回抽。注射器的活塞一动不动,确实是堵了。但通常堵管是僵硬的、死寂的堵塞感。可这个端口给我的反馈,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甚至……弹性。

我不信邪,换了支生理盐水,想试着脉冲式冲一下管。

推注第一下时,没什么阻力。推到第二下,那种感觉又来了——不是液体反冲的振动,而是一种明确的、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抵住的实感。仿佛导管深处盘踞着一条细长的活物,被我的推注惊扰,不耐烦地扭动身体,堵住了去路。

我后背的冷汗瞬间就透了洗手衣。

就在这时,我猛地对上了孟姨的视线。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静静地看着我,那双过分清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她没有说话,嘴角却缓缓向上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默许和洞悉。

她知道的。她知道我在感受什么。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收拾好东西,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明天……明天让白班老师再来看看”,就逃也似地冲出了病房。背后的警报还在微弱地叫着,但那一刻,我觉得那不是在报警,而是在为别的什么东西鸣响。

后来我才从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护士那里听到一些碎片。她说,孟姨年轻时是纺织女工,厂里出过事故,一种化学纤维熔液溅了她一身,有一部分顺着血管钻了进去,当时抢救回来,都说奇迹。那些东西,取不干净的。

“都说啊,那东西以血为养料,是活的,缠在她血管里几十年啦,最后都聚到那个港里了。”老护士压低了声音,“它不愿意被冲开,也不愿意别人碰。”

孟姨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处理遗体时,没人敢去撤那个输液港。最后它跟着孟姨一起火化了。

只是后来每次夜班,听到任何输液泵的堵塞报警,我都会下意识地顿一顿,想起那皮下诡异的蠕动感,和孟姨那双清亮得可怕的眼睛。

有些东西,真的会找到自己的归宿,并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固执地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