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值班,我总觉得七号病房有点不对劲。

不是声音,也不是气味。就是一种感觉,像后颈窝蹭了块冰,激得人汗毛倒竖。七号房住着老陈,胃癌晚期,做了胃造瘘。他人很瘦,缩在病床上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只有胸口那个连接着喂食管的小洞口,证明生命还在勉强维系。

例行检查时,我掀开他病号服,心里咯噔一下。造瘘口周围的皮肤不是往常那种带着病态的红,而是透出一种隐隐发暗的青色。贴在洞口的那一小截透明引流管,本该有极细微的液体流动,此刻却死寂着,靠近管壁的地方,似乎堵着点什么。

不是常见的食物残渣凝固的那种乳白色。那东西…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暗红,像锈,又像干涸的血痂,但更怪的是,它好像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我皱皱眉,觉得大概是连轴转了三十六小时,眼睛花了。我俯下身,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我弯腰的瞬间,老陈猛地睁开了眼!

那不是病人常见的涣散迷茫的眼神,那眼睛里塞满了极致的恐惧,眼球暴突,死死地瞪着我,或者说,瞪着我身后的某个点。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破风箱在拉。

“陈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赶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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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出话,只是疯狂地用眼神示意他的造瘘管,又猛地瞪向病房角落的阴影,眼球几乎要裂开。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角落空无一物,只有窗帘在下轻轻摆动。夜班的走廊灯光从门上的小窗渗进来,在地面拉出一道扭曲惨白的光痕。

当我再回头看向老陈时,他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泪水混着冷汗滚落。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床单,手背青筋虬结。我意识到,他不是在看我,他的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定格在我脑后。

一股凉气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我强作镇定,戴上手套,准备先处理堵塞的管路。“陈叔,没事,可能有点堵了,我帮您通一下。”

当我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截微微蠕动的暗红色堵塞物时,老陈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冰冷得像铁钳,掐得我生疼。他拼命摇头,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很快的,通了就好了。”我安抚他,轻轻却坚定地挣开他的手。

拿起20ml的注射器,抽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接到造瘘管入口,准备用轻柔的压力冲开它。

推注的一刹那,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管子里传来的,是从老陈的喉咙深处——一声被强行扼住的、极度凄惨的尖叫闷哼。

几乎同时,我推注的阻力陡然增大,那不是物理上的堵塞感,更像是在……对抗?仿佛管子那头连接的不是他的胃腔,而是另一个狭小、粘腻、充满怨恨的空间。

注射器活塞再也推不动分毫。

我不信邪,稍加了一点力。

“噗——”

一声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异响从管路深处传来。那点暗红色的堵塞物猛地被推动了一小截,它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端,突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像一只缓缓睁开的、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睛。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注射器掉在地上。

老陈的身体在这一刻剧烈地抽搐起来,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尖鸣!血压和血氧饱和度数值断崖式下跌。

“抢救!七床抢救!”我扭头朝护士站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扑上去进行心肺复苏。

抢救的队伍冲了进来,病房里瞬间乱作一团。各种仪器、药物、指令声交错。

在一片混乱中,我被挤到一旁,眼睁睁看着同事们围着老陈忙碌。而就在那片晃动的白色身影缝隙里,我看到,老陈那只曾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正逐渐失去神采,变得灰暗。

但他的嘴角,却不知何时,弯起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

像是在笑。

像是在……嘲弄。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拉成一条笔直冰冷的绿线。

主任沉痛地宣布了死亡时间。

同事们默默收拾器械,准备后续事宜。我僵在原地,浑身发冷,目光无法从那个造瘘管上移开。

一个同事上前,准备做最后的处理。她拿起纱布,习惯性地想去擦拭那个不再需要使用的造瘘口。

就在纱布接触前的一瞬间,那截暗红色的、微微蠕动过的、裂着一道黑缝的堵塞物,“嗒”的一声,自己脱落了下来。

掉在雪白的床单上。

悄无声息。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后来,清理病房时,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扫进了一个小密封袋。

没人知道我现在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一个无尽的、湿滑的、温暖的黑暗管道深处,有一只布满血丝的黑眼睛,正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朝着唯一的出口,蠕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