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晚上值班,能不接的肠镜尽量不接。尤其是老住院楼那边过来的病人,能推就推。

这规矩不是我定的,是我师父,老陈,在我刚入职消化内镜中心第一天,脸色铁青地告诉我的。他当时正洗着手,水龙头哗哗地响,他盯着流动的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有些镜子,做多了,容易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那时年轻,只觉得是前辈吓唬新人的鬼话,心里还不以为然。肠镜嘛,不就是那点事儿,能有什么玄乎?

直到上个月那个夜班。

那晚风很大,吹得走廊尽头的窗户哐哐作响。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正准备收拾东西下夜班,急诊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来。

是个从老住院楼转过来的男病人,大概五十多岁,姓张,急性下消化道出血,保守治疗效果不好,血压有点稳不住,急诊那边火急火燎地要求紧急肠镜探查止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老陈的话。但情况紧急,救人是第一位的,由不得我犹豫。和值班护士小刘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那点不情愿。

病人被推来时,脸色蜡黄,额头上全是虚汗,眼神有点涣散,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小刘一边给他建立静脉通道,一边低声跟我说:“这老张,之前就在老楼那边住院,听说……是肠癌晚期,已经放弃积极治疗了,不知道怎么突然又大出血。”

我没多想,赶紧准备器械。肠镜机子是有点年头了,屏幕偶尔会闪一下,但平时用着没问题。

操作开始很顺利。镜子进入,循腔进镜,在乙状结肠部分,我们很快找到了出血点——一个不大的溃疡面,正微微渗着血。我松了口气,准备用氩气刀烧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怪事发生了。

屏幕突然卡住了。不是黑屏,而是画面定住了,就定格在那处渗血的溃疡面上。

“怎么回事?”我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拍了拍显示器侧面。以前偶尔信号不稳,拍两下就好。

可这次没用。画面依旧凝固着,那暗红色的创面在静止的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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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子死机了?”小刘也凑过来看。

我正准备退出镜子重新进,却发现手上的操作杆也失灵了!推进、旋转、角度旋钮……所有操控全部失效。肠镜镜头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固定在了那个位置,纹丝不动。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梁骨爬上来。

“不对啊……”我额头开始冒汗。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那定格的屏幕,突然又开始有了变化——不是恢复正常的影像,而像是录像带卡顿掉帧一样,开始一下、一下地“跳”画面。

每跳一下,画面里的肠腔景象就变一点。

第一下,那处出血的溃疡面似乎……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顶了顶。

第二下,溃疡中心猛地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不是撕裂,更像是……睁开了?

第三下,那口子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混浊的、带着血丝的白点,死死地“盯”着屏幕外的我们!

那绝对不像任何正常的组织!那形状,那质感,分明就是……一只眼睛!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小刘更是“啊”地尖叫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器械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关掉!快关掉机器!”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小刘吓得手忙脚乱,直接按了总电源开关。屏幕“啪”地一声黑了,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俩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我颤抖着手,发现操作杆恢复了正常,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肠镜从病人体内退了出来。

再看病床上的老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念叨,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彻底解脱了。监护仪上的血压数字正在快速下跌,最终变成了一条直线。

后来的事,就是按流程上报,死亡原因写的是消化道大出血导致的多器官功能衰竭。那台肠镜机子第二天被工程师查了个遍,结论是主机板老化,导致图像处理和操控信号中断,属于极罕见的故障,已经维修好了。

没人再提起那晚屏幕上卡顿跳帧出现的“眼睛”,我和小刘也默契地不再讨论,仿佛那只是极度紧张下的集体幻觉。

只有我知道,从那以后,我有了和老陈一样的习惯——做肠镜时,总是尽量避免直视屏幕上那些过于深邃的褶皱和阴影。

毕竟,你怎么能确定,你看到的每一次蠕动,都是肠子自己的动作?又怎么能确定,在那漫长的管道尽头,在仪器偶尔卡顿的瞬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正借着你的镜子,沉默地回望着这个它不该看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