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医院总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陈旧感。走廊的灯光永远半明半暗,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下,隐隐约约藏着铁锈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腐败感。要不是这该死的喉咙连着几周又痛又哑,咳得像是要把肺管子都掏出来,我绝不会踏进这里第二步。

耳鼻喉科在三楼。候诊区的塑料连排椅坐满了人,个个脸上都是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叫号屏的数字跳得比垂死的心脏还慢。终于轮到我了。

诊室里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眼神倒是锐利,像能一眼看穿我的喉管。他拿压舌板简单看了下,声音没什么起伏:“喉部充血,有异物感。具体情况得做个喉镜才能看清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喉镜?”光是听到这个词,喉咙就条件反射地一阵紧缩。

“嗯。电子喉镜,看得清楚些。”他低头开始开单子,“去缴费,然后到隔壁检查室门口等。”

随机图片

检查室比诊室更冷。一股冰冷的金属味直钻鼻腔。护士让我侧躺在一张窄床上,床单浆洗得发硬。她拿了个喷壶过来,说是麻药,要往鼻子里和喉咙里喷。

那液体又苦又涩,瞬间在嘴里漫开,喉咙口跟着泛起一种诡异的肿胀和麻木感,吞咽动作变得极其困难,像是通道被强行塞满了棉花。呼吸不由自主地开始急促。

没多久,门开了。另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医生走进来,手里拎着一根黑色的、细长弯曲的管子,顶端闪着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后面连着复杂的线和屏幕。

那就是喉镜。像一条冰冷的机械黑蛇。

“放松,头往后靠,很快就好。”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毫无波澜。

我竭力配合,仰起头,暴露脆弱的咽喉。那根管子,顺着我的鼻腔开始往里探。一种强烈的、被异物入侵的不适感猛地攫住了我,引起一阵干呕的冲动,但喉咙被麻药封住,只能发出嗬嗬的、难听的空响。

管子一点点深入,世界只剩下鼻腔和咽喉深处被刮擦的、令人牙酸的触感。我死死盯着天花板上一块陈年的水渍,试图分散注意力。

就在管子似乎到达某个深度时——

它猛地卡住了。

不是那种轻微的阻碍,是毫无征兆的、彻底的停滞。就像一枚螺丝死死拧进了错误的螺孔,进退不得。

医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轻微地尝试调整角度,往外抽动一丝,又往里推送一点。

纹丝不动。那根冰冷的异物,就那么精准地、牢固地卡在了我的喉咙深处。

时间瞬间凝固。刚才还只是不适的检查,骤然升级为一场真实的噩梦。被异物彻底堵塞通道的恐慌如山洪般爆发,我想大口呼吸,但气流被彻底阻断,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抽气声,像破风箱最后一点哀鸣。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上来,眼前开始发黑,天花板上那块水渍开始旋转、模糊。

医生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变化,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紧张的专注。他立刻松开了操作的手,避免造成更大伤害,快速对护士说:“固定住!别让他动!”

护士的手按上了我的额头和下颌,力量大得惊人。我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除了无声的、绝望的挣扎,什么也做不了。死亡的黑色羽翼似乎已经扫到了我的脸颊。

医生凑近屏幕,眉头紧锁,手指极其轻微地尝试着某种我看不见的微操。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肺部的灼痛和喉咙被强行撑开的胀痛感清晰无比。

就在我感觉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那一刻——

喉咙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像是某个精密零件终于错位复位。

那根要命的管子瞬间松动了,被医生迅速而稳定地抽了出来。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和血腥味。

医生看着取出的喉镜尖端,低声对护士说:“有点机械故障。好了,检查做完了。”

他转向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好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严重的炎症。以后少吃点辛辣刺激的。”

我瘫在检查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贪婪地、颤抖地呼吸着。

我拿着那张写着“轻微喉炎”的诊断报告,脚步虚浮地走出检查室。走廊尽头,隐约传来医生和护士的低语。

“……这老机器,这个月第三次卡住了吧……” “嘘……小点声……”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那座弥漫着铁锈和甜腻腐败气味的医院。直到现在,每次吞咽口水,我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卡在命运的咽喉里,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