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过,住院部十六楼关节外科的走廊彻底安静下来。白天的喧嚣被一种近乎粘稠的寂静取代,只有走廊尽头那盏接触不良的顶灯,还在“滋啦、滋啦”地明灭,像一只不断眨动的、疲惫的眼睛。
我叫李哲,是这里的规培医生。今晚轮到我值夜班,前半夜风平浪静,我正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对着一本病历打盹。
突然,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将我惊醒。不是心电监护仪那种规律的鸣响,而是一种尖锐、混乱、近乎疯狂的报警音,撕破了夜的宁静。
声音来自37床。我心头一紧,那是下午刚做完膝关节镜手术的一位老先生,手术很顺利,怎么会……
我抓起听诊器,快步冲向病房。老病人睡得正沉,心率血压一切正常。但那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响,而且,似乎更清晰了。我猛地意识到,声音不是来自床头的监护仪,而是……来自床尾!
那里放着明天手术要用的“关节镜手术车”。长方体的不锈钢机身,正面是屏幕和各种接口,此刻,那本该漆黑的屏幕正疯狂地闪烁着乱码和雪花,报警红灯旋转闪烁,正是那恐怖噪音的源头!
我汗毛倒竖。这机器晚上明明是断电的!我下意识伸手去按电源键,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却猛地缩了回来——那机器,烫得吓人!
根本就没通电,它怎么可能发热?怎么可能自己启动?
就在我僵住的瞬间,屏幕上的雪花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诡异的画面:那似乎是一个关节内部的镜下影像,模糊、血红,充满了絮状的软组织碎片。但这不是静态图片,它在动!一个金属的探钩正在画面里,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刮擦着某块软骨。
动作非常卡顿,就像一部严重掉帧的动画,每动一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滞涩的摩擦声,从机器的扬声器里传出来——“嘎……吱……嘎……吱……”
这根本不是手术中流畅的操作,更像是一种……缓慢而折磨人的酷刑。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我认得这画面,这是膝关节镜的手术视野,可这深更半夜,所有手术室都停了,谁在操作?!
更让我头皮发炸的是,随着那卡顿的刮擦,屏幕上偶尔会快速闪过半张人脸——一张被无菌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冰冷,专注,甚至带着一种沉浸式的漠然,正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操作。
每一次闪现都不到半秒,快得如同幻觉。
“嘎……吱……”
那声音像锉刀一样磨着我的神经。我猛地回过神,发疯似的在手术车背后摸索着电源线。手指颤抖着,终于摸到了——插头冰冷地垂在那里,根本就没插进墙上的插座!
它是绝对意义上的断电状态!
“砰!”
一声闷响从我身后传来。我吓得几乎跳起来,猛地回头。是37床的老先生,他床头的病历夹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
我惊魂未定地转回头,再看那屏幕——
雪花。一片雪花。
刺耳的警报声停了,闪烁的红灯熄灭了。屏幕的光亮急速衰减,最后彻底熄灭,重新变回一方死寂的黑屏。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机器外壳那灼人的温度,也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夜晚应有的冰凉。
我僵立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冷汗彻底浸透了我的刷手服。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装作随意地问起昨晚37床的情况。夜班护士打了个哈欠:“哦,没事啊,老爷子睡得好好的。就是……”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他说半夜做了个怪梦,梦见有医生在他膝盖里找东西,找了好久,动作特别慢,弄得他难受醒了。”
我拿着病历本的手,指节瞬间捏得发白。
中午时分,我鬼使神差地溜达到设备科,找到了那台编号JT-07的关节镜手术车。它安静地待在角落,等着被清洗消毒,准备下一台手术。
阳光照在它冰冷的不锈钢外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假装不经意地问旁边正在登记的老师傅:“这老家伙有些年头了吧?出过故障吗?”

老师傅头也没抬,在登记本上翻了两页,用笔点了点:“JT-07啊,嗯,有记录。五年前吧,出过一次挺麻烦的医疗事故,主刀医生操作不当,镜头卡在病人关节里了,折腾了好久才取出来,病人遭了不少罪……后来那医生也离职了。”
他合上本子,叹了口气:“听说是压力太大,自己也有点魔怔了,手术时总嘀嘀咕咕说什么……‘就差一点……怎么就不顺畅……’”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台机器,阳光再好,也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它记住的,究竟是那次卡顿的事故,还是那个医生卡顿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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