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心外科一直有个怪谈,是关于老主任的。

老主任姓秦,技术顶尖,为人却极严肃,脸上难得见点笑模样,一双眼睛透过老花镜片看人,跟要洞穿你似的。他最宝贝的,就是那套德国进口的胸腔镜器械,亮锃锃的,据说贵得离谱,平时谁也不让碰,消了毒就锁在他专属的器械柜里,钥匙随身带着。

那年我刚进科没多久,就碰上一个大手术,病人情况复杂,秦主任主刀。一切顺利,手术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分离黏连严重的纵隔组织。秦主任全神贯注,手上的操作又稳又准,屏幕上显示着胸腔内清晰的影像。

突然,毫无征兆地,显示器上的画面卡住了。

不是信号丢失的那种雪花屏,就是画面凝固了。器械的尖端刚好停在一处微小血管上,再往前一毫米,可能就破了。

“怎么回事?”秦主任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但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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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回护士赶紧检查线路,麻醉医生也抬头看生命监护仪——一切正常,只有腔镜的屏幕是静止的。

“主任,好像…好像是镜身本身的问题。”器械护士小声说,声音有点发颤。

“胡说!这套镜子从来没出过问题!”秦主任低喝一声,但眉头紧紧锁起。手术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麻醉机规律的送气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僵持了大概十几秒,那画面忽然又动了,流畅得仿佛刚才的卡顿只是个幻觉。秦主任没再多说,立刻继续操作,直到最后缝合,再没出任何岔子。

但这事儿没完。自从那次以后,那套胸腔镜就“活”了似的,时不时会来这么一下。怪就怪在,它从不耽误简单手术,专挑那些难度极高、风险极大的关键时刻卡住。有时是分离紧贴大血管的肿瘤时,有时是在精细缝合心脏瓣膜的刹那。每次都是卡几秒到十几秒,刚好够主刀医生惊出一身白毛汗,然后它又自己恢复。

更邪门的是,它只认秦主任。别人用这套镜子,屁事没有,顺畅无比。但只要秦主任的手握上去,它就仿佛有了自己的脾气。

大家都私下传,是这套器械用久了,沾了血气和魂灵,有了灵性,在关键时候故意顿一下,是提醒,也是考验。老护士们说得更玄,说可能是什么东西借着镜子在看,在帮忙把关。

秦主任对此从不置评,只是每次手术前,擦拭那套器械的时间更长了,眼神复杂。

后来,秦主任要退休了。最后一次主刀,依旧用的是他那套老伙计。手术难度不小,但过程异乎寻常的顺利,直到最后一针缝合,那镜子都没有丝毫“调皮”。

手术结束,秦主任亲自清洗、擦拭、上油,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和认真,像一场漫长的告别。最后,他把它锁进器械柜,轻轻拍了拍柜门。

他转身离开时,我好像听到他极轻地说了句:“老伙计,谢了,以后…歇着吧。”

新来的主任自然不用这套旧家伙,买了更新的设备。那套德国镜子就一直锁在柜子里,再没人动过。

大概过了半年多,有个夜里急诊,来了个主动脉夹层破裂的病人,情况万分危急,必须立刻手术。那天晚上手术量暴增,唯一一套新的胸腔镜正在另一间台上用着,根本倒不下来。

“开老器械柜!用秦主任那套!”新主任冲着护士喊。

钥匙好不容易找来,柜门打开,那套镜子依旧闪着冷冽的光。消毒,上台。新主任技术很好,但病人情况太糟糕,手术到了最要命的地方,剥离破裂的血管外膜,稍有不慎就是大出血直接下不了台。

就在新主任额头沁出细汗,全神贯注时——

屏幕上的画面,猛地一下又卡住了。

精确地停在一个险之又险的位置上。

手术室里所有知情的老人,那一刻汗毛都竖起来了。

新主任不明所以,着急地催促:“怎么回事?快看看!”

话还没说完,那画面自己又动了……

后来听说,那台手术,做成功了。

自那以后,那套胸腔镜又被供了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救命的关键时刻,绝不去请它。而一旦请它出山,它总会在最紧张的时刻,习惯性地……卡顿那么一下。

仿佛一位严厉的老师傅,沉默地、固执地,最后一次审视他曾经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