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记得那间老手术室的味道,福尔马林混着老旧器械的锈味,像一块浸了水的旧抹布,死死贴在鼻腔里。那年我刚转正,跟着李主任做一台膝关节镜,病人是楼下传达室张大爷,膝盖磨得像块糙砂纸,走路都打晃。手术室在住院部三楼最里间,编号07,窗户对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风一吹,枝桠就跟鬼爪似的挠着玻璃。
那台关节镜是医院的老古董,型号早停产了,机身蒙着层油灰,开机时屏幕会闪三下绿光。李主任总拍着它的外壳叹气:“这老伙计,见过的血比我们喝的水都多,有灵性。”我当时只当是老医生的迷信,直到那天凌晨的手术。
凌晨两点,手术室只有无影灯的冷光和仪器的嗡鸣。张大爷麻醉得很稳,膝盖被固定在支架上,皮肤消过毒,泛着青白。我握着操作杆,将关节镜探入关节腔——屏幕上本该出现滑膜和半月板的纹理,可画面突然像电视没信号似的,滋啦一声变成黑白噪点,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跳了出来。
不是关节内部。屏幕里是个昏暗的病房,墙皮剥落,露出底下的红砖。一个穿蓝白病号服的小孩坐在铁架床上,背对着我们,细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我脑子嗡的一声,以为是机器短路了,可李主任的脸比无影灯还白,他猛地按住我的手:“别动!看屏幕!”
那小孩慢慢转过来,脸是模糊的,但我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正透过屏幕,死死盯着手术室里的我们。更瘆人的是,屏幕右下角闪过一行模糊的字:“1998.07.03 14:27”——那是二十年前的时间!
关节镜的主机突然发出“咔哒”声,像是老旧钟表的齿轮卡壳,紧接着,扬声器里传出一阵细弱的童声,带着哭腔:“阿姨,我疼……” 手术室里的护士小周手一抖,托盘里的镊子“哐当”掉在地上。李主任额头冒汗,声音发颤:“停!立刻停手术!把病人推出去!”
我们手忙脚乱地拔出关节镜,张大爷还没醒,但心率监测仪的波形突然抖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碰了。等把张大爷送回病房,我和李主任瘫在走廊长椅上,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后来设备科来人检修,工程师捣鼓了半天,说机器一切正常,只是存储芯片里多了段“异常数据”,删不掉。他调出那段数据,正是我们看到的黑白病房画面,时间戳和二十年前一个夭折的小病人的手术时间分毫不差——那孩子当年也是在07手术室做的关节镜,术后感染没救回来。
张大爷醒来后,抓着我的手说胡话:“小王医生,我梦到个小囡囡,穿蓝衣服,拉我去看她的膝盖,说里面有虫子……” 我头皮发麻,张大爷的症状和当年那个夭折的孩子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我再没碰过07手术室的那台关节镜。听说后来它被封存了,可有时深夜路过住院部三楼,还能听到07室里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像有人在里面摆弄那台老机器。我总觉得,那台关节镜的镜头里,还困着什么东西,在等着下一个“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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