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内镜中心,只有走廊感应灯惨白的光,和我面前这台老输尿管镜屏幕的幽绿微光。空调外机的嗡鸣像堵在喉咙里的叹息,窗外的法国梧桐被风掀得哗哗响,影子砸在玻璃上,活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我叫林晓,是内镜室的器械护士。今晚轮到我值大夜班,任务是给明天的输尿管软镜手术做器械预检查。那台编号“734”的老输尿管镜,金属镜体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划痕——它太老了,五年前就该退役,却因为新设备没到位,缝缝补补用到现在,上个月还因为“图像卡顿”送修过。
我按流程连接光源、注水装置,把镜体插入测试用的硅胶模型。屏幕亮了,图像却没像往常一样清晰显示模型的内腔结构,反而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撕裂、闪烁,隐约透出一片暗红的色块。我心里一紧,伸手拍了拍主机,骂了句“老东西又耍脾气”。
突然,屏幕猛地一黑,再亮起时,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画面里哪是什么硅胶模型,分明是一张手术台!白色的床单被血浸透了大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侧躺着,腹部的创口还在渗血,旁边几个医护人员的动作僵硬得像木偶,其中一个戴口罩的医生,侧脸的轮廓我竟然有点眼熟……
“嗡——”主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女人的呜咽声从扬声器里钻出来,细细碎碎,像隔着厚厚的水。我下意识后退一步,碰倒了旁边的器械盘,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瘆人。镜体原本温热的握柄,此刻却冰得像块烙铁,我几乎握不住它。
“谁?!”我颤声喊了一句,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感应灯应声熄灭,黑暗瞬间吞没了我。
“别慌,是我。”老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杯沿还冒着热气。老周是器械科的老技师,头发花白,据说在这医院干了快三十年,什么怪事儿都遇过。他快步走到主机前,眯着眼看屏幕,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又是734……”
“周老师,它、它自己跳出这种画面……还有哭声……”我指着屏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画面里的女人开始抽搐,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旁边的“木偶医生”缓缓转过头,口罩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三年前在这台镜子下出过事的张医生!
老周的手指在主机键盘上飞快敲击,想关掉程序,可屏幕像被焊死了一样,画面开始循环播放女人痛苦挣扎的片段。“三年前,”老周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一个姓王的女患者,输尿管结石嵌顿,做钬激光碎石,术中大出血,没救过来……家属在这儿闹了好久,说我们操作失误。从那以后,这台734就隔三差五‘犯病’,尤其是后半夜,老出这种邪门故障。”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支枯萎的白菊,是上个月患者家属来祭奠时落下的。老周把白菊轻轻放在器械台边缘,对着屏幕低声说:“王女士,对不住了,当年的事我们尽力了……您要是还有怨气,别为难器械,去找该找的人吧。”
话音刚落,屏幕里的画面像潮水般退去,电流声戛然而止,镜体的温度也慢慢回升。我凑过去看,硅胶模型的内腔结构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连绒毛状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周关掉主机,叹了口气:“这镜子,魂魄没散干净。以后后半夜别单独动它,尤其是快到她出事的那个时辰(凌晨两点半)。”
我点点头,后背的冷汗还没干。窗外的风还在刮,但内镜室里的寒意似乎散了些。我看着静静躺在器械台上的734输尿管镜,镜体的划痕在幽光下像一道道泪痕。从那以后,每次值夜班,我都会绕着那台老镜子走,总觉得在某个深夜,它的屏幕里还会映出那个痛苦的身影,等待着一句迟来的、真诚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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