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市一院太平间干了快二十年,白大褂永远带着股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洗不掉,也懒得洗。太平间的灯总是昏黄,照在铁皮柜和水泥地上,泛着冷光。他有个旧笔记本,黑皮的,边角磨得起了毛,里面记的都是些流水账:几月几号,几点几分,接收哪位逝者,家属姓甚名谁,联系电话。字是钢笔写的,力道稳,带着点老派的工整。

这天值夜班,后半夜没什么事,老张靠在椅子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本笔记本。凌晨四点多,他被冻醒了——太平间的冷气是渗进骨头缝的,他揉了揉膝盖,想添两笔昨天新来的那个姑娘的信息。翻开本子,却发现最后一页空白处,凭空多了个签名。

那字是娟秀的楷书,像女孩子写的,墨色新鲜,和他用的蓝黑墨水不一样,带着点淡淡的青。老张愣了,他记得这页昨天还是空的,夜班只有他一个人,谁会在他的本子上签名?他把本子翻来覆去看,纸张没被撕过,也不像恶作剧——谁会跑到太平间来恶作剧?

他想起昨天送来的那个姑娘,叫林薇,二十三岁,车祸。送来的时候盖着白布,家属哭得天昏地暗,是她母亲,头发花白,反复念叨“我的薇薇,我的薇薇”。老张登记的时候,母亲手抖得厉害,名字是他帮忙填的。可这签名,写的不是“林薇”,是“苏晓”。

老张心里有点发毛,但干了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他强迫自己冷静。他走到存放林薇的那个冷藏柜前,玻璃上蒙着层白霜,他哈了口气,擦了擦,里面的遗体安静躺着,面容苍白,嘴角却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摇摇头,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接下来几天,老张总觉得不对劲。太平间里的温度好像比平时更低,夜里值班时,偶尔能听到细碎的哭声,像女孩子的,若远若近。他检查了所有设备,都正常。他又拿出那个本子,盯着“苏晓”的签名,越看越觉得熟悉。他想起林薇的遗物里,有个带碎花的帆布包,里面掉出一张素描纸,画着一片向日葵,角落用铅笔写了个“晓”字,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随手涂鸦。

他托护士站的小周帮忙查,林薇的学籍信息。小周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查了半天,回来说:“张叔,系统里林薇的曾用名,还真有个苏晓!她父母离婚后,跟了母姓,改名叫林薇,但她自己私下还是习惯叫苏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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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心里咯噔一下。他又去看林薇的冷藏柜,这次,他好像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向日葵花香,很淡,转瞬即逝。他拿出笔记本,在“林薇”的名字旁边,用钢笔工工整整补了“苏晓”两个字,心里默念:“姑娘,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那天之后,太平间里的哭声消失了,温度也似乎回升了一点。老张的笔记本上,那个无名的签名旁边,多了他亲手写的备注。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觉得,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偶尔也会有温暖的执念,需要被认真对待。从那以后,他登记信息时,总会多问一句:“孩子还有没有别的名字,或者心愿?”他的旧笔记本,除了冰冷的记录,也开始藏着一些关于逝者的、温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