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带着湿冷,灌进污水处理站的操作间。老张裹了裹蓝灰色的工作服,手里的巡检本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他踩着吱呀作响的铁梯,下到格栅池旁,一股熟悉的消毒水混着污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还是这股味儿。”老张嘟囔着,习惯性地眯眼打量格栅——那些横七竖八的钢条,每天都要拦截无数从医院排来的杂物。塑料袋、棉签、偶尔还有扭曲的金属片。但今天,格栅上缠着的东西让他顿了顿。
不是常见的垃圾。是一块布料,米白色的,边缘被水泡得发皱,上面还晕着几点淡粉色,像极了儿科病房里那种柔软的病号服料子。老张蹲下身,用长柄钳小心地把它挑出来。布料很轻,在钳口晃了晃,展开后,他看见一个没完成的山茶花图案,颜色淡得几乎要化在布纹里,却还倔强地留着花瓣的轮廓。
老张的眉头皱起来,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他记得三个月前,儿科那个叫念念的小姑娘。六岁,白血病,却总爱偷偷把彩笔藏在枕头下,趁护士不注意,就在病号服的衣角、袖口画她最喜欢的山茶花。“张爷爷,”她曾扒着病房窗户,冲来巡检的老张笑,“我画的花,能开在污水处理站的草地上吗?”老张当时哄她:“等你好了,爷爷给你在院子里种一整片。”
可念念的化疗反应越来越重,后来转去了ICU,再后来……老张没再见过她。家属来收拾东西时,护士长还惋惜地说,那孩子的病号服上,画满了没送出的“花园”。
这块碎布,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老张摩挲着布料上的花纹,指尖触到一丝冰凉的潮湿。是家属清理时不小心掉了?还是……他忽然想起念念最后一次见他时,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点固执:“爷爷,我的花想看看外面的水,它们说污水处理站的水会去很远的地方。”
风又大了些,吹得操作间的铁皮棚嗡嗡响。污水在格栅下咕噜噜地流,带着医院里的秘密,流向未知的下游。老张把碎布放进工具箱的角落,那里还躺着去年从格栅上捡到的、一块印着卡通小熊的婴儿襁褓布——那是个早产的宝宝,最终没熬过冬天。
污水处理站的机器从不停歇,就像医院里的悲欢从不落幕。只是偶尔,一块碎布、一片襁褓、甚至一枚变形的纽扣,会卡在冰冷的格栅上,成为某段生命故事的残片。它们被污水浸泡,被时光冲刷,却在某个瞬间,被老张这样的人拾起,重新拼凑出那些关于希望、告别,和未说完的话。
老张合上巡检本,抬头望了望医院方向。高楼的窗户里,或许正有新的故事在上演。而他的污水处理站,将继续沉默地过滤着污水,也过滤着人间的悲欢,直到下一块带着温度的碎片,再次卡在格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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