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的深夜,总比别处静得更深。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所有声音都浸得发闷。老杨背着工具包,踩在十三楼走廊的地砖上,脚步声被吸进厚厚的地毯里,只余下一点闷闷的回响。十三楼是肿瘤科和ICU的“混居”楼层,生和死在这里擦肩的频率,比钟表的滴答声还密。

报修单上说新风系统异响,老杨干了十五年维修,这种小毛病见得多了,无非是滤网积灰或者扇叶卡了东西。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新风管道的检修口,掏出扳手拧开螺丝。金属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别的什么的气味飘出来。老杨皱了皱眉,没太在意,凑上去检查滤网。

滤网是那种细密的HEPA网,平时积的都是灰尘、皮屑,最多带点花粉。但今天这张滤网,却像被泼了层暗红的浆。老杨伸手去摘,指尖触到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不是灰的干涩,是黏腻的,带着点湿意的触感。他把滤网拿到应急灯底下,瞳孔骤然收缩。

滤网上的不是污渍,是纤维状的、暗红色的东西,一缕一缕,有些还卷曲着,细看竟像极了…肌肉组织的纤维?甚至能辨认出极细微的、类似毛细血管破裂后的血点,在惨白的滤网上洇开暗褐的痕迹。老杨的手有点抖,他干维修,见过医院的各种“脏”,但从没见过滤网上挂着这东西。

他想起昨天下午,十三楼ICU的张大爷走了,走得很折腾,抢救时呼吸机开着最大档,医生护士的呼喊声、仪器的警报声混在一起,最后归于死寂。张大爷是肺癌晚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这滤网上的纤维,看着倒像是从鲜活的血肉里撕下来的。

又或者…是手术室?今天上午十三楼的手术室做了台大手术,据说切下来的肿瘤组织用了三个标本袋。可新风系统的管道,会把手术室的组织碎片吸进来?老杨摇摇头,逻辑上说不通。新风是外循环,从楼外抽空气进来过滤,再送到各个病房。那这些血肉纤维…是从楼外飘进来的?不可能,医院周围是绿化带,哪来的人肉纤维?

他凑近滤网,闻了闻。消毒水味盖不住那一丝极淡的、几乎要消失的腥甜,像新鲜伤口的味道。老杨的后背有点发凉,他想起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们的呼吸里,是不是就带着这些生命的碎片?每一次新风系统的运转,都在无声地过滤着生的挣扎和死的余烬?

“杨师傅?这么晚还修东西啊?”护士站的小周端着水杯路过,看到老杨蹲在地上研究滤网,好奇地凑过来。老杨赶紧把滤网往工具包里塞,含糊道:“没…没什么,滤网脏了,换换。”小周瞥了一眼,笑道:“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昨天抢救张大爷,用了好多纱布,不会是纱布纤维吧?”

老杨心里一动,纱布纤维是白色的,可这是暗红的。但他没说破,只是摆摆手:“可能吧,赶紧换了省心。”小周走后,老杨拿着滤网,站在十三楼的窗边。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医院的灯光在雾里晕开一圈圈光晕。他突然觉得,这张滤网像一个隐喻,医院里所有的痛苦、抗争、消逝,都被这冰冷的管道和滤网截住,变成没人看见的碎屑,堆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把新滤网装上去,旧的那个,他找了个黑色塑料袋,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扔进了医疗废物桶。转身离开时,十三楼的走廊里,空气似乎都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老杨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从今晚起,每次经过新风系统的检修口,他都会想起那张滤网上的血肉纤维,想起那些在空气里飘荡、最终被机器捕获的,生命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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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风,永远新鲜,却也永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