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护理
消毒水的气味在清晨六点的走廊里浮动,我握着治疗盘的手有些发凉。23床的李老师是我今天晨间护理的第三间病房,这位退休语文教师总爱把报纸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昨天还笑着说要给我讲《滕王阁序》里的典故。
“陈护士早啊。”老人躺在半摇高的病床上,鼻饲管顺着脸颊滑到领口,我伸手帮他调整时,瞥见尿袋里浑浊的淡粉色。导尿管通畅,刻度显示昨晚尿量1200毫升,但这抹异常的血色让我指尖顿了顿。
“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一面用碘伏棉球消毒尿道口,一面观察他的反应。李老师摇摇头,后颈的白发蹭过枕头:“就觉得膀胱里有点胀,像年轻时憋尿改作业的感觉。”他总爱用这些生活化的比喻,让病痛都带了点书卷气。
尿袋连接管处的血凝块让我心里一紧,这是术后第四天,按理说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手套包裹的手指轻轻按压耻骨上区,老人突然吸气:“哎,这儿有点酸。”我立即停止操作,目光扫过床头卡——前列腺电切术后,72岁,基础病:高血压、糖尿病。
“我去叫张医生来看看。”我刚转身,就听见身后窸窣的响动。李老师的女儿从陪护椅上惊醒,眼镜滑到鼻尖:“护士,是不是出血了?昨天翻身的时候他说尿管扯着疼......”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晨雾中跳动,张医生用棉签拨弄着试管里的离心尿沉渣:“肉眼血尿,RBC满视野,考虑黏膜损伤。先夹闭尿管,膀胱冲洗试试。”我取来3000ml生理盐水,恒温箱里捂过的液体流经橡胶管时,能看见李老师腹部微微抽搐。
“年轻时带高三,憋尿是常事。”老人盯着天花板,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淡远,“有次憋尿改完卷子,解小便时发现纸上有血点,把老伴儿吓得直哭。”我握着冲洗器的手顿了顿,见他女儿别过脸去,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冲洗液第三袋快输完时,尿色终于转清。我撤下冲洗装置,发现李老师袖口沾着片白色碎屑——是他总带在身边的润喉糖包装纸。“陈护士,”他忽然伸手,指尖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热,“别告诉孩子们我疼,他们总说该送我去更好的医院。”
晨光斜斜切过床头柜上的搪瓷杯,里面泡着的胖大海浮浮沉沉。我帮他掖好被角,看见床头那叠报纸的头版标题:《致敬园丁:我市退休教师捐资助学二十载》。尿袋在床栏下轻轻晃动,透明管道里再也看不见血色,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晨溪。
交班时我在护理记录单上写下:患者情绪稳定,持续观察尿液颜色及自主排尿情况。路过23床时,听见李老师正用沙哑的声音给女儿念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看这句子,写的是王勃站在滕王阁上......”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金线般的阳光,我摸了摸口袋里备用的润喉糖,想着下次换液体时带给老人。导尿管静默地完成着它的使命,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空间里,见证着病痛与希望的微妙平衡,就像那些藏在生活褶皱里的,关于坚守与温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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