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监护仪
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的走廊里洇开,像一滩化不开的墨。张姐的白大褂口袋里,体温枪和笔夹碰撞出细碎的响。她习惯性地将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触到鬓角新添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上次夜班前明明还没这么明显。

十七床的监护仪突然发出蜂鸣,尖锐的声响刺破寂静。张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时,看见王大爷的血氧饱和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数字像漏了气的气球,从95跌到80,心电波形跟着抽搐起来。家属小周猛地从折叠椅上弹起,膝盖撞在床尾柜上发出闷响,保温杯里的凉白开晃出杯口,在瓷砖上洇出小片水渍。
“别急,先稳定呼吸。”张姐的声音像块压舱石,右手已经熟练地掀开被子。气管插管的固定带还好好的,呼吸机管道也没打折,可听双肺呼吸音时,她眉头骤然皱起——右侧肺部几乎听不到气流声。“痰痂堵了。”她迅速做出判断,左手已经按下床头铃呼叫医生,右手同时扯过吸痰盘。
小周的指甲抠进掌心:“昨天下午刚吸过痰啊......”话音未落,张姐已经戴好了手套,透明的吸痰管探进插管时,她突然顿住——导管内壁结了层淡黄色的痂,像块顽固的老树皮,把管腔堵得只剩条细缝。吸痰管刚进去两厘米就卡住了,负压表的指针剧烈晃动,却怎么也带不出东西。
“拿2.5%碳酸氢钠。”张姐扯开被汗水浸湿的口罩,扔到治疗盘里。酒精棉片擦过插管接口时,她瞥见小周攥着床单的指节泛白,突然想起上个月那个相似的夜班。也是个痰痂堵塞的患者,年轻医生急得满头汗,差点要拔管重插,最后是她用温盐水一点点软化痂块,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打通气道。
“大爷之前痰就特别稠,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碳酸氢钠注射液缓慢推入导管,“碱性溶液能分解痰液黏性,比单纯湿化效果好。”小周忙不迭点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发梢乱得像团稻草——她已经在医院守了半个月,眼皮肿得只剩条缝。
监护仪的警报声仍在响,血氧掉到78了。张姐捏着吸痰管的手稳如磐石,每推进半厘米都轻轻旋转导管,像在疏通一段干涸的老水管。终于,吸痰管突破阻碍的瞬间,她感到指腹传来轻微的震动,接着是浑浊的痰液裹着痂皮被带出的声响,像陈年的淤泥翻涌上来。
“血氧回升了!”小周惊呼出声。张姐盯着监护仪,看着数字从78跳到85,再慢慢爬上90。她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护士服贴在脊柱上,凉飕飕的。医生赶到时,她正用生理盐水再次冲洗导管,白色的液体进去,带出零星的痰痂碎屑,像剥落的墙皮。
“多亏张姐在。”值班医生擦了把汗,给王大爷做进一步检查。小周突然抓住张姐的手,掌心全是冷汗:“要是我刚才没睡着......”“别自责,”张姐反握住她的手,触感像抓着一片晒干的树叶,“护理记录单上写着,凌晨两点刚做过口腔护理,痰痂形成有时候就是这么快。”
窗外泛起青灰色的天光,张姐走出病房时,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丝晨光。她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含在舌尖,凉意在喉间散开。口袋里的笔夹硌着掌心,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刚做护士时,带教老师说过的话:“在ICU,有时候救人性命的不是多高深的技术,而是多看一眼、多摸一下的耐心。”
监护仪的声响渐渐归为规律的“滴——滴——”,张姐低头看表,三点四十六分。口袋里的体温枪突然震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下一程病房。晨光正慢慢爬上走廊的白墙,在她发梢的白发上镀了层淡金色的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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