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管边的春天》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裹住了急诊科走廊的每一寸空气。陈护士长握着晨间护理盘的手微微发紧,不锈钢盘里的吸痰管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在17床前停下,目光落在床栏上悬挂的“气管切开护理”警示牌上,褪色的塑料牌边缘有些毛糙,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张叔,今天感觉怎么样?”她弯腰调整床头摇高30度,注意到老人颈前的纱布又渗了少许淡血性液。揭开旧敷料时,套管周围淡红色的肉芽组织像破土的新芽般凸起,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老人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呼噜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床单,腕部留置针的固定贴已经卷边。
“护士长,这肉芽怎么又长出来了?”陪护的张婶从折叠椅上起身,深蓝色的棉袄袖口磨得泛白,“昨晚他咳得厉害,我怕套管被堵住,整宿没敢合眼。”她说话时,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床头的呼叫器,塑料外壳被蹭得发亮。
陈护士长用无菌镊轻轻夹起棉球,生理盐水滴落时在肉芽表面激起细小的涟漪:“气管套管好比地里的木桩,时间长了周围总会长点‘杂草’。咱们得像除草一样慢慢清理,急不得。”她的声音像泡过温水的纱布,柔软却带着笃定。消毒完毕后,她从治疗盘底层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的硝酸银烧灼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会有点凉,张叔忍忍啊。”她用棉签蘸取少量生理盐水湿润肉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烧灼棒尖端接触增生组织。淡白色的烟雾瞬间升起,伴随着轻微的焦糊味。张叔颈部肌肉骤然绷紧,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突然跳起几座小山。张婶下意识地抓住老人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您看,这就好比给庄稼间苗,去掉多余的才能让主根长得好。”陈护士长一边解释,一边用镊子夹起棉球轻轻擦拭烧灼部位,“上周咱们做了激光修整,现在正是肉芽‘返青’的时候,咱们得打个时间差。”她的语气里带着 gardener 般的耐心,仿佛眼前不是医疗操作,而是侍弄一盆精心培育的盆栽。
护理车的抽屉里,陈护士长翻出一个粉色的卡通口罩,轻轻盖在套管上方:“这是昨天实习护士叠的,说这样能挡挡灰尘。”纱布固定时,粉色的卡通笑脸随着老人的呼吸微微起伏,张婶盯着那抹亮色,眼角的皱纹里忽然漫进一丝暖意。
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治疗盘上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陈护士长收拾用物时,注意到张叔枕旁的搪瓷缸子,里面泡着的胖大海已经发开,像一朵休眠的褐色花朵。“下午做雾化时,咱们把庆大霉素换成地塞米松,消肿效果更好。”她掏出随身的小笔记本,在“17床”项下又添了几笔,钢笔尖在纸页上留下沉稳的沙沙声。
离开病房时,走廊尽头的窗户正透进春日的天光,几缕柳絮粘在玻璃上,像谁不小心掉落的春天。陈护士长摸了摸口袋里的烧灼棒,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在这个与病痛对峙的战场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战役,而她始终相信,在套管与皮肤交界的缝隙里,总有一天会滋生出比肉芽更坚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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