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室的晨光》

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五点的透析室里格外清冽,陈叔盯着头顶那根透明的管路,暗红色的血流像被礁石阻断的溪流,在透析机的泵头里忽快忽慢地打着旋。护士站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小李护士的白大褂角扫过他的床尾时,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口——那道去年置管时留下的淡粉色疤痕,在监护仪的蓝光下泛着微光。

"陈叔,又卡住了?"小李半蹲着调整他的左上肢,温软的指腹按压着他锁骨下方的皮肤,"您试试朝右侧转半个身子,对,就像上次那样..."塑料床单随他的动作发出沙沙声,管路里的血柱短暂地挺直了腰,却又在三十秒后重新蜷成一团。陈叔听见自己胸腔里闷着声叹气,目光落在床头那杯凉透的豆浆上——老伴儿总说喝热乎的对血管好,可今天凌晨四点出门时,高压锅上的指示灯还没跳呢。

"可能得用尿激酶冲管了。"小李举着生理盐水瓶的手顿了顿,透明的液体在输液架上晃出细碎的波纹,"上次冲管是周三吧?这两天有没有提重物?"陈叔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想起昨天帮孙子搬了两箱绘本,塑料箱的提手在掌心勒出红印的感觉突然清晰起来。白大褂窸窣作响,小李的声音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落下来:"先试试脉冲式冲管,您别紧张,一会儿就好。"

不锈钢治疗盘撞上床边桌的声响让他眼皮一跳,余光里看见小李用碘伏棉球绕着导管口画圈,酒精的凉意渗进皮肤时,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置管的那个下午。手术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主刀医生用纱布擦着手说"老年人血管脆",护士握着他汗湿的手数到第七下时,突然就听见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原来导管滑进血管的瞬间,身体会先于疼痛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落空感,像雨天晾衣绳上的袜子突然被风吹走。

"通了!"小李的惊呼让他猛地回神,抬头看见管路里的血流重新变得顺畅,像解冻的溪水漫过卵石。她抬手调低泵速,指节叩了叩透析机的显示屏:"现在280ml/min,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陈叔动了动发麻的肩膀,听见隔壁床的老张正跟护工抱怨菜粥太稀,窗外的天色已经从墨蓝染成蟹壳青,远处传来环卫工扫帚划过路面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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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啊,"他看着自己青紫色的手背,针头周围的皮肤因反复穿刺有些发硬,"要是哪天这管子真不行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小姑娘把恒温毯又往上拽了拽,暖烘烘的温度裹住膝盖:"您别瞎想,上周超声显示导管位置挺好的。再说了,"她眨眨眼,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您答应过我要活到抱曾孙的,说话得算话。"

晨光漫过窗台时,陈叔咬开糖纸,橘子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听见走廊里传来老伴儿的脚步声。她总说透析室的椅子太硬,于是每天都带着自己缝的棉垫,蓝色的碎花布上还别着孙子贴的卡通贴纸。管路里的血流在朝阳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极了年轻时他在纺织厂见过的绛红色丝线,在机器的轰鸣里织出平整的布匹,织出日子的纹路。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蜂鸣,陈叔闭上眼,感觉小李又过来调了调他枕下的毛巾。窗外的香樟树影在白墙上摇晃,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导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二十年前那个夏夜的萤火虫,提着灯笼穿过厂区的梧桐树,落在他汗湿的工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