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诊室的血色引流袋

凌晨两点十七分,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扎进林小夏的鼻腔。她攥着父亲的造瘘管引流袋,指节因用力泛白,袋底沉着的淡红色絮状物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像团浸了水的旧棉絮。

"23床患者,肾造瘘术后第四天,引流液突然变血性。"护士长陈姐掀开帘子时,白大褂带过的风让监护仪的绿光在老人蜡黄的脸上晃了晃。小夏看见她指尖熟练地捏住引流管末端,拇指按压着耻骨上的皮肤,"管路通畅,没堵。"

这句话让小夏想起三天前父亲偷偷扯掉纱布的样子。那天她来送饭,撞见老人正对着卫生间镜子扒拉腰间的造瘘管,塑料管牵扯着伤口,渗血把秋衣洇出片不规则的地图。"没事,就是痒。"父亲像做错事的孩子,把脏袜子往床底踢,却踢翻了床头柜上的尿袋,琥珀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蜿蜒成河。

"现在需要立即联系值班医生。"陈姐的声音打断回忆,她掏出手机的瞬间,小夏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磨损的银戒指,戒面刻着朵模糊的康乃馨。"可能是感染导致的黏膜出血,也可能是管道摩擦到血管..."护士长顿了顿,目光扫过床头卡上的"高血压病史十年","先准备生理盐水低压冲洗,备止血药。"

小夏突然想起上周做的彩超报告。当时她举着报告单追着主治医生跑了半层楼,对方指着胶片上那个核桃大小的阴影说:"造瘘口周围有假性动脉瘤,就像血管上鼓了个泡,破了就麻烦。"此刻她盯着监护仪上波动的曲线,突然觉得那些起伏的绿线像极了父亲工地上见过的钢筋,硬邦邦的,却也摇摇欲坠。

"姑娘,你先松开手。"陈姐轻轻掰开她攥着引流袋的手指,"这样攥着会影响流速。"小夏这才发现自己指甲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印。护士长从治疗盘里拿起碘伏棉签,"我要消毒管口了,可能有点凉。"棉签触到皮肤时,父亲突然抽搐了一下,引流袋里的血色骤然浓了几分,像滴进清水的红墨水,缓缓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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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小夏扑到床边,抓住老人冰凉的手。那双手曾在暴雨夜背着她趟过齐腰深的积水,曾在她高考前把温热的牛奶放在书桌角,此刻却瘦得只剩皮包骨,腕部的老年斑像撒在雪地上的咖啡豆。

"别怕。"陈姐的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力道让小夏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拥抱。护士长另一只手转动着引流管,眼睛盯着刻度,"颜色比刚才淡了些,说明冲洗有效。"她忽然抬头看向门口,"李医生来了。"

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快步走近,手电筒照向引流袋时,小夏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准备介入栓塞。"他简短地说,转头看向小夏,"动脉瘤破裂的可能性大,需要家属签字。"

笔塞进掌心时,小夏的视线落在知情同意书的"死亡风险"四个字上。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像台漏了气的风箱。

"我陪你去签字。"陈姐不知何时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肩上,"上个月有个和你爸情况差不多的患者,做完栓塞第二天就能喝小米粥了。"她领着小夏穿过走廊,皮鞋在地面敲出规律的声响,"动脉瘤就像水管上的沙眼,补好了就没事。"路过护士站时,小夏瞥见陈姐办公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个穿粉色卫衣的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凌晨四点零五分,父亲被推进介入室。小夏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盯着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发呆。陈姐不知何时端来杯热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父亲很坚强。"护士长突然说,"昨天我值班,看见他偷偷在走廊练习走路,一手攥着引流袋,一手扶着墙,走得比刚做完手术的年轻人还稳。"小夏想起昨晚给父亲擦身时,老人腹部那道蚯蚓状的疤痕,想起他总说"别告诉小夏,她工作忙"的那些日子。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医生出来了。"栓塞很成功,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小夏冲进病房时,父亲已经醒了,脸上比之前多了些血色。他看着床头的引流袋,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好像...淡了。"

"嗯,淡了。"小夏握住父亲的手,感受着掌心里粗糙的茧。陈姐进来换液体,引流袋在晨光中轻轻摇晃,淡粉色的液体像春日里融化的桃花雪。

"以后别乱扯管子了。"小夏故意板着脸,却看见父亲像孩子般不好意思地笑了。窗外传来麻雀的叫声,监护仪的滴答声变得轻快,阳光正一点点爬上雪白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