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监护仪》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裹着急诊外科病房的夜。陈阿公又醒了,浑浊的眼球在昏暗里转了转,落在床头悬挂的膀胱造瘘袋上。淡粉色的液体里漂浮着絮状物,像春天池塘里甩不掉的浮萍。他动了动插着留置针的手背,塑料引流管随着呼吸轻轻震颤,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芳啊,”他唤了声老伴,喉咙里像塞着团浸水的棉花,“袋子是不是又不对劲了?”
靠窗的陪护椅上,李芳英猛地惊醒,老花镜滑到鼻尖。她凑近床头灯,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造瘘管,管壁内侧果然凝着几处暗红的血块,像被掐灭的烟头黏在透明管道上。老人腰间的纱布渗着少许血迹,洇出硬币大小的印子。
“我去叫护士。”李芳英站起来时,膝盖发出细碎的响动。她记得三天前儿子带着父亲来住院时,主治医生说过造瘘管需要定期冲洗,可谁能想到术后第五天的夜里,会突然堵得这么厉害。
急诊护士站的夜灯泛着冷白,值班护士小林正低头核对医嘱。听见脚步声抬头时,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攥着造瘘袋,袋子里的液体晃出细小的涟漪,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阿婆别急,”小林快步迎上去,先扶着老人在护士站旁的椅子坐下,“我先看看管道情况。”橡胶手套戴上时发出轻响,她用手电筒斜照造瘘管,光柱里的血块像凝固的晚霞,堵在管道中段。“可能是膀胱里的创面渗血凝结了,我先给您用生理盐水冲一下,要是冲不开就得叫医生来处理。”

推治疗车过来时,小林留意到陈阿公床头的搪瓷缸,里面泡着没喝完的凉茶,缸沿结着褐色的茶垢。“阿公平时爱喝浓茶水吗?”她用碘伏棉签消毒管口,注射器吸入30毫升生理盐水,“浓茶容易让尿液里的矿物质沉淀,以后尽量喝温开水好不好?”
盐水推进管道时遇到阻力,小林的手腕微微用力,指腹能感觉到血块在管道里滑动。陈阿公忽然皱起眉头,左手下意识按住下腹部:“疼,像是有石头在里面滚。”
“忍一忍啊,阿公,”小林放轻动作,改用脉冲式推注法,“就像通下水道一样,得慢慢来。您看这监护仪的血氧值多稳当,说明您身体底子好,当年是做什么工作的?”
“铁路上修桥的,”陈阿公喘了口气,血块随着冲洗液退回膀胱,管道渐渐通畅,“六几年在秦岭打隧道,塌方的时候被埋了半截身子,后来落下个毛病......”
话没说完,管道突然彻底通畅,暗红色的冲洗液混着血块涌进造瘘袋,像突然决堤的小溪。小林眼疾手快地调低床头角度,防止逆流引发感染。监护仪的心率数值从110慢慢回落,李芳英攥着老伴的手,指甲在掌心里掐出几道淡红的印子。
“现在没事了,”小林摘下手套,摸出体温枪测了下老人额头,“体温正常,一会儿再复查个尿常规。阿婆您记着,以后每天用500毫升生理盐水冲洗管道两次,要是再发现血块超过指甲盖大小,立刻按呼叫铃。”
凌晨三点的走廊传来 gurney 车的轱辘声,小林推着治疗车去处置室时,看见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雨。她想起陈阿公说修桥时被埋的事,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冲洗管道时,老人的掌心会渗出那么多汗——有些堵在身体里的东西,从来都不只是血块。
处置室的水池里,血块在流动的水下渐渐散开,像融化的红糖。小林打开紫外线灯,淡紫色的光晕里,她看见自己倒影在不锈钢台面上,嘴角还沾着刚才安慰老人时露出的笑纹。监护仪的滴答声从走廊传来,像极了秦岭隧道里,当年那些工人用钢钎敲打岩石的节奏。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