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在尿道里的半截金属
消毒水味道像根细针,扎进林明远的鼻腔。他盯着诊疗盘里的尿道扩张器,不锈钢表面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右眼皮还在跳,从昨夜值班到现在没停过。
"林医生,又要麻烦您了。"陈立民扶着助行器坐下,松弛的皮肤挂在颧骨上,像晒干的橘皮。这位退休语文老师每周三都会来做尿道扩张,雷打不动。三个月前他因前列腺增生做了电切术,尿道却瘢痕性狭窄,每次扩张时都会念叨"十年前在县医院做的痔疮手术都没这么遭罪"。
"陈老师今天状态不错。"林明远挤出笑,戴手套的手指在器械盘上顿了顿。上周他给一位膀胱癌患者插尿管时误穿膀胱壁,被医务处约谈的场景还在眼前晃。此刻镊子夹起扩张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走廊里推车的轱辘响。

扩张器缓缓推进的过程中,陈立民突然绷紧膝盖:"林医生,是不是...有点疼得不一样?"话音未落,金属碰撞声惊得护士小张手里的弯盘差点落地——器械从距尖端三厘米处断成两截,断口处还沾着淡粉色组织液。
林明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见过器械断裂的案例,上个月邻市医院还因此引发纠纷。断端在尿道里像枚生锈的钉子,稍有不慎就会划破黏膜,甚至嵌进膀胱。陈立民仰躺在检查床上,喉结上下滚动:"医生,我...是不是要开刀?"
"您别紧张,我们马上安排膀胱镜取异物。"林明远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度,转头时看见小张已经举着断片跑去联系手术室。走廊里的电子钟显示十点十七分,阳光斜斜切过瓷砖,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被钉在地上的鱼。
手术室里,冷白光笼罩着陈立民下半身。林明远握着膀胱镜的手比刚才稳了些,目镜里的尿道黏膜泛着潮红,断端像块暗银色礁石凸在4点钟方向。当异物钳稳稳夹住断片时,他听见麻醉师说"血压降了",才发现自己屏气太久,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取出来了。"他把断片放进弯盘,金属撞击声让陈立民轻轻颤抖。下台时,巡回护士指着器械断口:"林医生你看,这里有细小裂纹,像是金属疲劳。"裂纹呈蜘蛛网状,在无影灯下泛着幽光,像道早就存在的伤疤。
术后查房时,陈立民正靠在床头读《古文观止》。看见林明远手里的病历本,他合上书页:"当年我带高三班,有个学生把钢笔尖吞进喉咙,全班都以为他要完蛋,结果校医拿镊子夹出来了。"老人笑起来,眼角皱纹堆成沙坡,"人啊,总有些零件会出岔子。"
林明远翻开术后报告,尿道黏膜损伤程度比预想中轻。他想起自己刚入职时,带教老师说过"外科医生手里攥着的不是刀,是别人的人生"。此刻窗外的香樟树正簌簌落着黄叶,他突然意识到,那些在显微镜下才能看见的金属裂纹,就像悬在每个医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三天后陈立民出院时,特意绕到办公室给林明远送了袋老家的绿茶。"茶叶炒过火了,"老人晃了晃纸袋,"就像人这辈子,太脆容易断,太韧又累人。"林明远望着他拄着拐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转身把那截断片放进标本瓶,倒进福尔马林的瞬间,气泡裹着金属味窜上来,呛得他眼眶发酸。
从那以后,每次使用器械前,林明远都会多做一道透光检查。偶尔值夜班经过泌尿科诊室,他会盯着诊疗盘里的扩张器发会儿呆——那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的金属管,如今在他眼里不再只是工具,而是某种需要敬畏的存在,像老式钟表里精密咬合的齿轮,稍有差池,就可能让时间在某个人的生命里突然卡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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